多情应笑我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4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她在决堤的夜雨里做了一夜回不了家的梦。南方大宅,青砖黑瓦,雕花木床,清风明月,桃花翠柳,小桥流水,吴侬软语,诗意次第而生。梦中的青石板上月度空墙,多少张门牌已经搭落在门槛上,莫失莫忘就此荒凉。也曾试图在影影绰绰的年华里铺一地梦泽的琉璃,用七昼的雪镂空时光。却终究无法写意林花谢红的景致,也无法泼墨花影扶疏的昨日。就像一台老式留声机出了故障,唱针永远停留在不断反复的这一句,无法再读取后续的声音,无所归止。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江南的城,以河为界。河道的曲折,渐渐淡忘了决堤的夜雨。流云漂泊成雾霭,穿梭在街巷邻里。青瓦上开着露珠,等着黎明来临。床榻边上栽种花草,芍药,海棠,建兰,蜀葵,夹竹桃。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倚着时日回廊,渐渐想起那些深深眷恋过的映色纪年,想起那年草庐水榭,十里长廊,临水而坐。用半潭秋水烹茶,一朵朵茶牙亭亭玉立,轻盈,缥渺,舒展,上下沉浮,云雾缭绕。这一饮,便饮下满天苍茫。想那一年醉在水乡,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而今西陵城下,风吹雨。繁华靡丽,过眼皆空,十几年来,总成一梦。花街柳巷渐趋冷清,茶楼酒榭亦已萧疏。只有休闲二字依旧鲜亮,写在挂满水城的幌子上。劈阮弹筝,无从想,那宫商角徽羽却在水一方,踩着韵令,就着三千月色,桃之夭夭。你听得逝去的时光,目及无尽空旷,至此失声,人我两忘。而思念那么重,重得光阴承载不动。

 

 

次日,天日高霁,霏霏霭霭。她坐在木质地板上,清晨读起十四行诗,这首无言之歌与她身上的水性气质显得相得益彰。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雕零,就应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朱颜,在你美的园地挖下深的战壕,你青春的华服,那么被人艳羡。时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浮动的声线清越无比,弦音奏出泣血章节,多年前在池塘北边弹碎琵琶,像遗落暗夜的小块青花瓷,冥冥地听到破裂的声音。时秋,她的书里会夹着落叶,手指在上轻轻拂过,它有着比指纹更为清晰的粗糙纹路,带着四季的探访,隔世的薄凉。那时的夏天尚未经提炼,它凝成香露粉黛春秋,美和美的流泽一同被截断,无人再提起。

 

 

她记得那些时日。在边陲小镇抱着一把菖蒲,沿着水的流向,脱掉凉鞋在青石断桥上跑着,风把墙头的蔷薇花瓣吹落在她的肩上,像落了一场大雨。记得流连在古巷里看过的月下老屋。月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地上来回流淌。错落的山墙,屋檐,花窗,门楼,砖雕,在朗月里都成了墨色的剪影,甚是清绝。春欲尽,日迟迟,牡丹时。秦淮河的水,汇聚成江南的一抹碎影,空负流光。前世今生,嗒嗒的马蹄不断。日光冻成月光,落在旧页上,这月下泛黄的旧事,念起还津津有味。隔着抹不去的灰,仿佛粉饰的胭脂,有了雍容的妩媚。今是而昨非。

 

 

不论是怎样的回忆都无法长期营养一个人。清风晓月,风过疏林朗。晚来天,香烬冷,空悄然。她在夜色里,呼啸风中的一场花瓣雨,满池荷叶动秋风。嗒嗒马蹄声依旧,她在小巷深处温一壶酒,却始终没有等到一个人,寻着酒香踏马而下,找到她。记忆如此稍薄,心只好埋进光阴的荒藻。她在分心的罅隙看到花样繁复。见到许多当初欣赏的人,且与之重逢时他们美好依旧,时间没有留下刮痕。有时她回头去看少时故人,倒显得中年在望,惊心动魄了。不过在这样青黄不接的人生当口,一梦踏空,容不得人分身来辞一辞旧。

 

 

她在岸边信手放了两盏河灯,没有寄托情思,亦没有任何心愿可言。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花布集市,蓝印花布上的图案多数是鸳鸯,喜鹊,鲤鱼,牡丹,莲花,水仙……选了莲花图案,画的百转千回,惊心动魄,又如水倾泻,带着孤傲的跳脱。又邂逅偏僻小店,惹来一场大雨。选了个靠窗口的位置,一壶酽酽的绿茶。窗外鲜嫩的藕支,碧绿的芹菜,或者新鲜的菱角等,在采农肩挑的两只竹蓝里堆满了。这些果蔬水淋淋的,颜色鲜艳,像是刚摘下来的,让她看得满心欢喜。店家夫人印着碎花的蓝印花布小褂外,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引着她的目光,让她好久都不愿离开。

 

 

不经意间瞥见窗外有人背了手在烟雨朦胧的古巷里散步,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心事。她信手写下了一寸相思一寸灰,半寸留给昨天,半寸守住今天。风竞起,君不见,独行路。殷勤不语,半蓑风雨,满身尘土。多情应笑我,深情难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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