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那天，打算懒散过第一天假期的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啊，是爸爸！破例的，爸爸这次没有带一大袋农家的蔬菜，只是手里捏了两根细细的笋来（一定是随手从家旁的竹园里揪来的吧）；破例的，爸爸没有对我问问寒，问问暖。一句“我生病了！”吓了我一跳。“啊，怎么啦？您怎么啦？”“你瞧，我的嘴巴都歪了！”说着，语调竟有点哽咽。我一看，啊，可不是，真的歪了，还挺厉害的！。赶快，赶快，去医院！

　　马上召集了弟弟、妹妹，排长队挂号，扶着老爸找诊室，排长队等待，等待！啊，医院里人真多，从8点多一直等到10点多，才轮到爸爸。几岁了？73岁。啊，73岁，我的爸爸73岁了——十足的老人了啊！也曾经给爸爸做了70大寿的，可心里从没意识到爸爸老了。总以为我的爸爸，永远是那个每天能走10里路作为锻炼的爸爸；永远是那个爱游山玩水、乐不思蜀，老挨妈妈臭骂，却永远屡教不改的爸爸；永远是那个星期天爱拿着家里种的蔬菜到子女家报到，但从不留下吃饭的爸爸（是怕麻烦懒惰的女儿！）。

　　可现在，坐在医生面前的，一头稀疏的白发，歪着差不多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眯缝着一只眼睛的老人，分明是我的爸爸啊！我教过学生：60岁是花甲，70岁是古稀，80、90是耄耋，总以为“古稀”、“耄耋”这些字眼离我是那么遥远。可是现在，我的爸爸，我亲爱的爸爸，已“年过古稀”。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刺痛，真正，真正，从心底里意识到：爸爸老了！

　　一瞬间，我的眼睛发酸，和爸爸在一起的最亲密的时光涌上心头。

　　饭桌上，爸爸给了我一只螃蟹腿，说：“吃吧，女儿，这个肉最多！”我第一次看见这叫“螃蟹”的东西，红红白白的，真漂亮！可这螃蟹腿，明明是光溜溜的。肉最多？在哪儿啊？我应该怎么吃？当着一起吃饭的那么多老师的面，我不好意思问。眼睁睁看着爸爸吃好了，一推碗走了。我拿着那只螃蟹腿，左瞧瞧右看看，翻过来覆过去，无论如何琢磨不透该从哪儿下嘴，最后只好无可奈何、无限惋惜地把它丢了。唉，粗心的爸爸啊！

　　爸爸拉得一手好二胡，而且是用左手拉的。每当放学后，他坐在床上用二胡给我伴奏。我呢，站在他旁边唱歌。他还叫我一会儿把二胡的竹节用小手捂住，一会儿把小手伸进竹节里，体会二胡音色有什么变化。记得当时唱得最多的是：“花喜鹊，尾巴长……”有时爸爸用他那稍稍有点歪的嘴巴，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唱着唱着，父女俩总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那时的爸爸负担是重的，一连串5个儿女。呵呵，就为了生我的两个小弟弟，被恶作剧的女老师把“计划生育好”的标语贴在了他房间的门上。记得有一次他在跟别人聊天时说：“哎呀，再过10年，我的大女儿就22岁了。”又指着我说：“到那时，我的二女儿就19岁啦！那时我就轻松啦！”我在旁边听着，眨巴着眼睛想： 19岁，多么遥远； 19岁的大姑娘，一定很漂亮很漂亮吧……

　　其实也没觉得多么漫长，似乎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已经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了。似乎一眨眼的功夫，我的爸爸，就从刚刚的“风华正茂”变成了现在的“夕阳红”，而他期盼着快点长大的女儿，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一时间，思绪飘拂，感慨万千……

　　诊室里，医生说：“没事的，亏得不是脑梗塞，只是面瘫。可是，血管是一定脆啦，要注意啊！”

　　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还是建议住几天院，全身做做检查，挂挂软化血管的盐水，再每天做针灸治疗面瘫……于是，便难得的，我们姐姐、弟弟、妹妹几个时时簇拥在爸爸身边，伺候他吃饭，给他削水果，弟弟甚至给他剪指甲，帮他洗脚……我敢肯定，这几天，是我爸爸有生以来最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时光。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忽然想到：爸爸，给您买个手机吧！曾经记得以前也提起过一次，可爸爸一口拒绝，说是没什么用。可现在，爸爸却说：“啊，以后再买吧！”“什么以后，早买早用！”“啊，真的给买么？”“难道假的给买么？”哈哈！

　　不到半小时，我就把一个手机递给了爸爸，然后教他拨号。爸爸坐在妹妹家客厅里，先教他拨妹妹家电话，我去接。

　　“喂，你谁啊？”

　　“我是爸爸！”

　　“啊，爸爸，你买了手机了么？”

　　“哎，是啊，是二女儿给买的，呵呵！”……

　　然后我又躲到厨房里，妹妹教爸爸拨通了我的小灵通。

　　“喂，你谁啊？”

　　“我是爸爸！”

　　“啊，爸爸，你买了手机了么？”

　　“哎，是啊，是二女儿给买的，呵呵！”……

　　满屋子的笑声中，我知道，这时的爸爸，是最舒心，最幸福的。瞧，那张歪嘴巴，一笑就更歪啦！

　　望着爸爸开心的样子，我却一阵阵惭愧：原谅你的女儿吧！她以前是多么粗心，还以为只要买给爸爸、妈妈吃的、穿的，节假日塞给他们几张钞票就是孝顺，就心安理得了。所以，她周末说太累不想回家，等假期再去；暑假说太热，不想出门；寒假又说，反正要送年货，并在一块儿吧！所以她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连老公有时也责备：“你这做女儿的，是住在上海杭州的么？回一次家那么难得！”反而是爸妈时常来看我们，带着还沾着露水的几棵青菜，带着刚晒好的笋干，带着经过好多道工序、辛苦腌制的咸菜……说是这些东西不带农药，吃着放心……

　　爸爸，原谅你的女儿吧！现在她知道了：她的爸爸是真的老了，需要吃的，需要穿的，更需要的，是女儿对他的关爱！她会常回家看看，跟您说说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话；让妈妈乐呵呵地忙活半天，然后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她亲爱的女儿，看着她“很香”地吃那些并不怎么好吃的菜……

　　爸爸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