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你,今生的我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2-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刚踏上寻找你的地铁,心便开始恍恍然,来上海的唯一目的是追寻你的气息,及至来到静安寺附近,仍然是做梦一般。我向路人反复问及你的住址,反复说赫德路口56号,没有人知道那一个老路口的名字,那是胡兰成《今生今世》中提到过的地址,那是他将情书寄到的地址,然而没有人知道。我站在高楼林立的路口一片茫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曾在这个路口站过,不知道你是不是和炎樱在街角的那家店里吃过冰淇淋,在恍惚的刹那我以为自己是你,是那个三十年代让上海滩发生了震荡的你,是那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你,是那个永远不会媚俗的你……而身后的法国梧桐已粗得让你认不出来,纵然你在异国心凉似水,也该梦到曾经醉生梦死的地方吧?

就这样在你曾走过的地方站着,我不停地问,不停地和那些上海人反复提及你的名字,他们有的知道你,有的不知道,这很正常,不会所有的人都去关心一个荒凉的惊世才女,何况你又魂去他乡,然而我一直相信,你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上海,上海是你的城,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上海的风情。及至问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上海,他才说,年轻人,赫德路就是现在的常德路呀,你往西走,拐弯就是了。这时的心跳已经不可遏止,按照他说的地址一路狂奔,不过十分钟就看到了常德路的牌子,正要再问,抬眼一看已经呆住,陈丹燕在《上海的风花雪月》中拍照的那个楼房就在眼前。是了,是了,那就是你住过的房子,那就是你爱上胡兰成的地方,远远地看去,你和胡兰成执手相望的大阳台就在眼前。此时正是黄昏,我一时竟然有些晕眩,心跳已到了极限,眼底的泪水仿佛已深不可测,我跟自己说,我来了,我来看你了。深藏了千年的情结刹时迸发,所有的思绪如洪水猛兽,我就像胡兰成当初看你的《封锁》已是痴迷,我又同宝玉初看到林妹妹,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是的,这个七层的楼我曾见过的,我见过你高高的个子穿着旗袍出来,我见过胡兰成揣着对你的满腹相思进进出出,那是我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镜头,我在离你那个楼有十米的路口呆立了有多久呢?也许只是一瞬,但我觉得仿佛已是一世。

终于一步步走到那个楼的门口,我看到常德路195号的牌子,看到市级建筑保护单位的牌子,我看到虽又过了七十年那楼的下面依然是紫红的砖围着,仿佛不曾有昨天。在你的门前,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欢喜一种难过,这两种心情错落交织让我不知所措,我象一个不谙事世的孩子一样茫茫然,这有点象当初你初见胡兰成的样子,拘谨而羞涩,但我更多了一层缅怀和追忆。因为你我才会迷恋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因为你,我喜欢那种荒凉的境界,因为你,我相信人生没有定数转眼即逝,因为你,我变得又沉静又荒凉。所以我会千里迢迢跑来感受你的气息,没有人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人知道你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一个精神牧师。你是在我的精灵。我一生都在追寻你,我不可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刚进楼门,便看到那一排排紫红色的信箱,你的在最下面,51号,如今再也不会有胡兰成的情书在那里了。我呆立在那一排排信箱前,想你曾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慌张地取你的信,想必也是满心欢喜?想必也相信了刹那就是永恒?然而没有永恒,有的只是短暂的欢愉,欢愉之后是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你以后再也没有爱过,以你的性情,爱上别人亦是不能了。那一场爱已是一地燃过的烟火,冷冷的,寂寞的,像一堆残雪。如今信箱下面有几辆破旧的自行车,有的上面落满了灰尘,有的座子套上了塑料袋,它们不知道你的故事,只有那些信箱曾装过你的悲欢。你在美国的夜里梦到过这些紫红色的信箱吗?一定会的。那是你纠缠不清的情事啊,在梦里,你一定看到过一袭长衫的胡兰成款款而来,及至醒来,才知他早弃你而去。

正对着楼门口的就是电梯,还是用了七十多年的那架老电梯,只是开电梯的人不是原来的人,现在是一个纹了很难看眉毛的女人,三十七八的样子,一脸麻木地座在电梯里,她问几楼,我说,六楼。六楼是你住的楼层。六楼你找谁?说了你的名字。她从嘴角撇出一丝讥笑,“她七十年前住在这里,现在魂儿都不在这了,早换了别人住,我不可能让你进去。”一下子急了,“我跑了几千里路就是为了看……”她不等我说完就不耐烦地说,"港台的人总来找什么张爱玲张爱玲,如果总放你们进去,人家还过不过生活?"说完,那个女人再也没有理我,而我看着电梯咣咣地上去,看着她曾经描述过的“人”字形形状的电梯绝不死心,我不再想感受电梯,而是顺着楼梯爬了上去。等我看到那个紫红色的门,我的心跳又开始让我晕眩,当年,胡兰成就是站在这个门口求见张爱玲,而爱玲没有见他。那是第一次,俩个人从此有了交往,从此相爱,却只有半生姻缘。可惜的是我没有进去,屋的主人换了一个老太太,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我不能看到她描述的那个热水管道和浴盆了,我不能看到胡兰成所说的那个充满了兵气的客厅了,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有遗憾,就像胡兰成又爱上了别的女人,丢下她一个人倾城之恋。我只有重新回到楼下,仰望那个六楼的大阳台,那个已经装上了日本空调的大阳台,那是她和胡兰成一起看上海黄昏的大阳台,胡兰成说,“来日大难,口干舌燥,今日相乐,皆当欢喜。”真的来日大难了,一个汉奸的命运不是她能掌握的,他为了自己的命跑了,跑了也就有了新的爱情,他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然而他在《今生今世》里都是对她的怀念,我相信无论他爱过多少女人,她是他的最爱,纵然他是汉奸,可是我相信他,因为他懂得她,她说过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只为这句话,他们也不枉在滚滚红尘中爱一场。我多想站在那个黄昏的大阳台上,可惜已不能,也好,也好。我想我们的相同之处在于我行我素、独标孤高,可以同时承受灿烂的夺目的喧闹与极致的孤独。所以我不失望,能远远地看你的大阳台已是欣喜,因为从十七岁知道你,你就成为心中的涅磐。没有人比你更空前绝后,没有人比你更才气放恣,没有比你更跋扈的自恋,再过了七十年后,一个喜欢你的女子,一个同样高高瘦瘦的女子,一个同样张狂寂寞的女子来看你,仿佛一不留心就看见了你穿了明黄的宽袍大袖,或者黑色绸底上装嵌着桃红的边、淡黄玳瑁眼镜、如意镶边的宝蓝配着苹果绿色的绣花袄裤……在中药里有一味生药叫独活,药材表面粗糙,质坚硬,有特异香味,我想那是你转世为植物的灵魂吧。

在你的楼下我恍若隔世,一直心中默念你的名字,张爱玲,张爱玲。

是的,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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