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第三日，天阴沉了一整个上午，下午时分竟下起了濛濛细雨，可算是今年里第一场春雨吧。我拉着舟舟的手踏上那家齿科诊所的台阶，他的第一只恒磨牙没等乳牙脱落便窜了出来，必须尽早拔除那只乳牙。他迟疑着脚步，整个身子往后仰，极不情愿地跟着我。
     “妈妈，我原来的牙齿还没掉，那只新牙它为什么急急忙忙跑出来呀？”

     “春天来了呗！”

     “啊，牙齿也有春天？”

     “当然，万物都有春天。”

     舟舟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又似乎是相信了，再次用手抠了抠那个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牙尖。

     呵，牙齿的春天，对于我的超现实主义教育方式，舟爸听到又该不以为然了。

     10分钟，20个大洋，总算拔除那只占窝的顽固分子，在那个护士姐姐的赞赏声里舟舟全程配合，这一点他随了我，特会装，虽然抓住我的那只手手心里冒着汗。而这一刻也让我再次感受到那种原始的依赖感，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无法清晰地记起，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交流正逐渐减少，或许是我无谓的忙碌，或许是他正日渐独立。很多次，当我站在学校里那颗大樟树底下等他时，他远远地向着我奔跑过来，步伐矫健，神情严肃，已然不再是欢叫着扑进我的怀里，见我后也只是放慢脚步走在前头，并皱着眉挣脱我有意无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有时我看着他长满浓密头发的后脑勺，恍惚中竟有种隐约的陌生感，这是一种微微作痛的疏离感，这样的一种感觉让我瞬间悲伤了起来，用不了多久吧，他很快就会离开我去往那个更广阔的天地，在这个尘世间迷茫着追寻着，也定会像我一样失落着满足着，心里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义无反顾地疏远了那个最初的地方。

     似乎一下子无法适应这种亲密的被剥夺感， 我既欣喜着他的成长又忧伤着不可避免的隔阂，走在路上时经常会想要抓握他的手，而他也总是竭力挣脱我，完了还回过头白我几眼，俨然一副渐脱稚气的神情。

     在某些夜晚，看着他在灯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时，我反复回忆他幼时的样子。那个春日的早上，太阳从对面楼层的玻璃上反射过来，暖暖地涂上我们的脸，我将他置在草地中央，然后在不远处拍手召唤他，当他第一次蹒跚着扑进我怀里时，身上带着初始的体香，那件鹅黄色的毛衣在逆光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张开的双臂仿佛天使的翅膀。那时，我可以无数次尽情的亲吻他满头的绒毛，无论是在他熟睡中还是在醒着的时候。

     如今，也只有在最私密的时候，他才会跑过来趴在我的肩头，撩起我的头发用力地嗅闻，然后满足地跑开。我曾久久端详他熟睡时的样子，微翘的双唇时而嚅动着，喉咙里仍旧会发出吸吮样的咕咕声响，我拉过他柔软的手放在掌心，愧疚感油然而生，大多的时候我都将他当成了一件物品，扔在车的后座，扔进那个囚笼般的学校，无心顾及他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感受以及那些天马行空的怪念头。

      然而，我有一千个理由拒绝和他交流，却没有一个理由拒绝他的成长。

     “妈妈，春天真的来了么？”

     “是呀！”

     “好吧，你可以摸一下这只春天的牙齿。”

      回来的路上舟舟停下来看着我，并对我咧开了嘴，我蹲下身来伸出食指触碰了一下那个坚硬的小白点，然后和他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