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简单而平淡，仍旧像这座城市里昼暗夜明的灯辉，毫无波澜，毫无新意的更替，流逝，却顺理成章。可最近不知为何，本来很有规律的作息在无形中被紊乱的毫无头绪，细细琢磨却并无缘由。也许生活本来就经不起平淡，经不起一尘不变的规律，偶尔是需要有点变化的，是需要有点爱恨，悲喜，得失碰撞出的涟漪。

深夜，不，应该是凌晨二点三十六分，严严实实的拉好窗帘，关掉灯，关掉窗口隐约的月光，关掉一切色彩的诱惑，唯留黑暗。眼睛酸涩，轻揽着条形纹的浅色棉被躺在床上，身体需要休息，需要一场睡眠，深度而酣畅的睡眠。可刚躺下，思想里那些个毛毛虫一样的细碎而散乱无章的东西就爬出来，嘻嘻嗦嗦的活跃起来。看来这种习惯是很难改变了，性格里感性的成分总是会让人不由得去回想旧事，冥想新事。

准备回家，回那个偏僻落后的村庄过春节是很久就暗自做好的决定。毫无原因，心，突然对那个一直以来非常排斥，不愿提及，不愿想起的荒凉的地方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想要亲近的向往。那是他的家乡，那里叫三股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却也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

车，颠簸着，在一条称不上路的路上。强忍着晕车所致的不适，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终于，自己走出了自己为自己种下的隐痛，这才明白，原来像桃红柳绿，花开叶落一样，生命成熟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节前这天的午后，气温在乍冷了几天后大幅回升。阳光暖暖的，格外明亮，隔着出租车的窗玻璃晒在我的右脸上，喜悦的红。车，开的很慢，因为路面上全是大小间错的石头，很难快速行进。车窗外，那些光秃秃的高高低低的土山丘接连起伏着，是那种很难长出什么植被的山。山腰上，是大片大片已经犁过的耕地，经常颗粒无收的毫无生机的耕地，在这个北方无雪的冬季，更加突显着那种让人垂泪的命悬一线的贫瘠的干旱。

他，若有所知的递过来一瓶水，手指碰触着我的手指，又摸了摸我微热发红的脸，温情而善意的看着我。接过来水，抿了一口，含在嘴里一小会儿，才又咽下。我总是这样，心里活动暗自频繁。暗自调控，驾驭着自己的悲喜，爱恨。因为缺少沟通，缺少表达，所以爱恨总是容易极端，容易深陷，也容易伤着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进退两难。

沿途路过几窝村落。窝，这个字，用在那几户或几十户聚居在山坳里的人家是最为合适，妥贴的了。破旧的房屋深深陷在突兀的石头砌成的墙里，一如当初，矮小而卑微。记得初次来这里是几年之前了。当时我的心复杂的无法归拢。慌张，惊愕，纠结，幼稚而不倚不到的坚决。半靠在他的肩上噙着一眼如花的泪，委曲的不敢绽放。‘那些山坳里的女人和孩子表情单一，瞪着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不敢抬起头。’这句是后来写给母亲的信里提到的，却不料惹出母亲对我的心疼，很长一段时间都以泪洗面。是的，我在感情上的无知，笨拙和执拗，总是不断在伤着我最亲的人，然而很多时候，我却处在不知的状态中。我像个犯过很多错的孩子，正在寻找改错的机会。

几年之前，把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的路，就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可后来，再后来，生活的生疏与落差，情感的沟通障碍与缺失，终因诸多的原因，对这个地方，对生活在这里本该是至亲的人，心生了一种无法释怀的怨恨。这种怨恨凝重在心，却被内心的爱，被内心的善良压抑着，酸楚而疼痛，无人可知。

今，再坐在这盘热热的土炕上，安静的与她，与那个本该轻声柔语的唤作母亲的善良的女人，谈论着家事，心事。我们的谈话，真诚而简短。午后的阳光直直的毫无遮拦的照进屋里来，暖暖的爬满一炕。白花猫躺在窗台上睡着了。窗外院子里是两棵相间着合适距离的杏树，顽强的突兀着枝丫。树下是狗舍。隔着院墙的远处，是搬走的邻居留下的旧屋，断壁残垣里长着几簇枯干的草。再远处，便是一眼无边的山坡，一眼无边的空旷，一眼无边的贫瘠。

她，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几年前，从我踏进这个家门的最初开始，她的脸上就挂着笑，一个农村女人干净而爽朗的笑。她干起活儿来很利落。她的脚步细碎而轻快。她的手粗糙而温暖。她的声音绵长而亲切。可，才不过几年，她瘦了，老了，矮了，皱纹已爬满了额头和两腮，头发也少了很多，干枯的没有一点光泽。 她，微微的‘高原红’嵌在皮肤里，随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干活的身体忽而的高，忽而的低，忽而的远，忽而的近，忽而着明暗，忽而着我的心柔软而亲切，也掀起心底里排山倒海的的疼，一阵一阵。

自知是个倔强且直白的人，从不会伪饰自己的表情和感情，许多年来怨恨一直挂在脸上，强努的笑也倍感生硬而别扭。她，他们，与我也生疏的一脸冷漠。怨恨如结，苦涩而沉重，我背负着无处搁浅。然而，时间是位智者，他总是会不早不晚，不偏不倚的告诉你道理，告诉你真相，并指引你的对错。年龄至此，再用目光，用心温和的摩挲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家人，那曾有的怨恨全然不见了，而更多则是这心底里柔软的疼惜，隐约的自责，继而是浓重的爱漫了上来，无法阻挡。是啊，我们本就该是至亲的人才对。也许深爱是要必经克制，必经锤炼，必经悔与悟的。我是这样想的。

住了几日。她，眼睛总是红肿着，流了很多的泪，总是无法自制的流泪，偷偷的流泪，或在儿女们面前毫无遮掩的流泪。我沉默，理解，像安抚孩子一样的安抚她。有好几次，我都把用自己冰凉的手为她拭去的泪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像攥紧苏醒的爱，不肯放开。

······

辗转了一夜也没有睡好。晨起，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挤满一窗，清澈而安静。推开窗，一阵清新而潮湿的空气凉凉的涌进来，轻柔的拂肩，拂面，不觉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露出开心的笑。阳光真好。天气真好。放下怨恨，打开心结，爱才会复苏，才会如释重负，就像这个时节渐而淡去的寒冷，温暖渐浓，春天要来了，也必将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