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跟他说了第一句话。而我认识他已快半年。

是在冬天的地铁站第一次见到他。大约是七十左右的年纪，个子很矮，脸上是可以用“沟壑纵横”来描述的，牙已经七零八落，能见到的几颗也都残破不堪。那日出了站台，我正准备顺手把看完的报纸让进垃圾箱，他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下拦住我说“给我吧”。我只是礼节性的笑了下，把报纸递了过去，甚至第一次见他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只从他连声说的“谢谢”里听出他一定是老北京。后来开始陆续又碰见几回，从最初他向我要报纸，到我已经习惯性的出了站台会环视一下给他送报纸。

时间就匆忙而无觉地晃到了四月。中间若没特别原因，我始终是在那个时间坐地铁的，始终能出得站台就见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有时见他我会稍稍有些伤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庭有着怎样的儿女，可以让他风雨无阻地在这个地铁站收行人看过的报纸？收得再多又能卖几个钱？有次在家里做饭，正赶上老爸叫了收废品的上来，卖了老高老高的一摞报纸。问他买了多少钱？他说“三十二”。我就跟他说起这个地铁站的大爷，说真想把你刚才卖的报纸都给他运过去，可也不过三十多块钱，他生活得有多穷呢？老妈说别看表面，也许他家里比你还富裕呢，只是以这个事做个调剂，好多老人都这样。但我知道他不是，一个那样卑微的冲人笑、穿着那么寒酸的老人，他要的是报纸而绝不是生活的调剂。后来就开始把家里的报纸每天都多带几份在包里，每次给他的时候，他是真心地满足地笑，那笑容你看了会心酸会不忍。也想过用别的方式帮他，但始终没有开口，还是仅限于每个早晨在报纸的递送间，他笑，我也笑。况且，我喜欢这样的老人，依然自食其力，哪怕在我们看来他很可怜，可他心里一定守着一份强烈的自尊，也许容得陌生人举手之劳帮个小忙儿，却不一定会接受别人出于怜悯的自以为是的救济。所以近半年来我们就是这样像默片一样地互动。

4月29号开始放假了，三天。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惭愧。好多事，只有拉开一段距离回看，才能看到自己的狭隘琐碎，甚至不需要事隔多久，只是几天而已。那天因为家里没一个人记得我生日，那日竟如此地自怜了半天，还在下午用很悲壮地姿态去独自吃蛋糕，貌似必须用一种悲愤的仪式来记录又一个被家人忽略的纪念日。此刻想来多么羞愧，因为我太在意这个“我”，过于执迷这个“我”的“小”。原本是可以忽略掉一切这些不顺心如意的细节，甚至还可以给别人送去一些他们需要的注意和关心，那样，生日那天我一定会过得很开心。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今早又见到他。是在三天假期结束后的初见。还是特意用袋子装了好几天的报纸，出了站台便看到他。只是他正好扭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我在后面追，然后拉住他袖子，把纸袋递过去。接下来的画面真的像电影，现在想起他的话还会眼泪涌出来。他接过袋子突然说：“这几天我天天在这儿，但没等到你。我以为你以后不来了。”我说“放假，所以没坐地铁”。他使劲点头，又说：“星期日那天我给你带了两块糖，可就是没等到你。以后我每天8点半之前都在这个口儿。”真想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这个口儿呢，半年来我们每天不是都在这个口传递报纸吗？他真的是突然担心了，怕我记不得这个出口。如果有人把这段场景放在电影里，我都会说“假不假啊”？但当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却差点没忍住眼泪。周日？那天不正好是我生日。如果那天我少点儿自恋自怜多点儿对别人的惦念，我会吃到他那两颗糖，那是多意想不到又永生难忘的生日礼物。可是，被我错过了，还让他那样巴望地等过我的出现。

鲁迅先生说过“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但今天我却在想，如果想有一颗真正仁厚的心，站在要求自己的角度，是的，别人应许你的不可当真，因为你从心里就不要奢求别人的应许；反之，我却应该多应许给别人，且定要当真去履行。给的同时就收获了，收获的定比你给出去的多。他等我，等的已经不是那些报纸，等的是有一个人每天对他的关注，他也用他的等待在回报，这份等待已经让我不敢再忽略。我成了他的一个寄托和念想，而他成了我的一个责任。而我们依然还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