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海
我怀疑我心底什么地方,失去记忆与热情,正绵绵地下着雪。
也忘了是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停留立驻观望那些飞舞起来的尘埃,微笑,暗哑,婆娑。想去抓住,却无法触碰,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假如不曾出现,又何须想念。一生会遇见多少个人,会有多少个人停留在你的心间,又有多少人在你不经意之间从你世界里忽然出现又转身离去。太多的言语都无法诉说内心深处的苍白,好似心中某处被针刺一般,条件反射般的躲避。总是想方设法的去得到一个人的信息,前仆后继,勇敢又不要脸,得到之后也了了而止,其实也不过如此。有时候会怀念,也会想起那段让人觉得青涩的面孔,像是吃了夏天还没熟透的樱桃,酸到牙齿仿佛要脱臼般,但也乐此做这样的事,似乎不去做就觉得心底少了什么一样,做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傻。
07年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奔赴远处,漫无目的的走。买的是一张硬卧上铺,初夏的时候,空调指着头吹,口干舌燥,大晚上早已没有卖水的推车,仿佛要死去一般,跑去火车洗漱室,大口大口的喝自来水,似乎永远都不够,喝到一半,突发的觉得恶心,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呕吐,五脏差点吐出来一般,暗自的发恶。躺在床上,早已没有睡意,刚正经历过死亡一样,手机的电量显示不足,就那样看着头顶黢黑一片,听着火车的声音,我想着离开时的决绝再到此刻的百般无奈。何曾有人对着我说,我陪你去远行。可是我站在你不远处,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清晨七点就被下铺恬噪的妇女给吵醒,嘴巴像是机关枪一般,像是在表演一场喜剧,绘声绘色的讲诉着,随时还手舞足蹈。也不知道是她精力旺盛还是觉得孤单寂寞,她谈她的经历,说的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的眼中变成了重大的问题,也难怪话语不断。索性起床去卫生间,尿意正浓,却发现外面早就站满了人。
点了一根烟,看着窗外大片的丛山峻林,时有荒野小径出现,似乎那里有居住的人,又似乎是动物踏过的轨迹。也不知道到了哪个地方,厌倦了这里的人,人生百态,言语散漫的车厢,干脆下车找个旅馆睡上一整天。去了火车站附近的青旅,原本以为都是青年人,结果依然有上了年纪的人住在这里,交了45块钱费用,老板娘带我去了一间房,里面已经有一个男生,似乎也刚到不久。其他床铺都空缺着,随时有人入住一般。那个男生不知道在包里翻什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翻东西,我正眼也没瞧一下,直接把包丢在床上,然后准备大睡。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屋外的音乐声吵醒了,放的是黑豹乐队的《无是无非》,声音嘈杂,让人想抓狂。醒来之后,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只有一个人,于是起身洗了个脸,然后去楼下面吃了碗面,然后买了瓶矿泉水,想起火车上的喝自来水事件就发恶。快到房间的时候,里面亮着光,我以为又有人住进来了,回去一看,是早上看到的那个男生。他转过身对我笑笑说:“HI”。我楞了一下,然后也回了一个HI。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大家都不说话,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带着黑框眼镜,干净的短发,有些黑,身体跟我一般,清瘦。就这样看着,然后我们都笑了,笑的很大声。
“我叫徐之远,我是过来徒步旅行的。”
“哦。”我回答道,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似乎对我这样瞬间凝固的态度有些不适应,面部表情有些尴尬,然后看着我不说话。“怎么了?”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不是脑袋短路了一般。
“没什么啊,你怎么不自我介绍啊,我都说了,对我来说有些不公平啊。”他有些不满的看着我。
“哦,不好意思啊,我叫陈子叙,我是…我是随便走走。”
“呃,随便走走。你也是去看野人海的吗。”他好奇的看着我,仿佛我是透明一样,能够被他看穿一样。
“野人海?那是什么,是野人还是海啊。”
“不是什么野人什么海,是一片雪域,有大片的雪山,疯长的植被以及湖泊。那你来这里是去干什么呢?”
“哦,这里是哪里啊?”
话题瞬间凝固了下来,似乎我问了一个白痴但又诚实的问题,我的确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只知道我随便的下了车,然后来到了这间旅馆。跟徐之远聊着聊着,然后我知道这里是康定,是在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首流传很久的《康定情歌》,接着是那些朝圣者,佛陀。仿佛注定就这般的来到了这里,是在确定的时间里定格了确定的位置。
“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野人海?”徐之远问我。
“去就去呗。”我不以为然。
“那早点睡觉,明天要走很多路,那里很崎岖,养足精神才有力气。”
“哦,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了太久的原因,一些睡意也没有。脑中不断的重复那些嘈杂拥挤的车道,市井小贩的叫卖声以及言语颇多的大妈,还有烦躁的音乐,顿时觉得心里肝火旺盛,起床拿着矿泉水咕噜咕噜大口的喝。我知道,徐之远也没睡,然后我问了句“你睡没?”。没有回音,我以为他不想说话,然后就上了床,刚准备躺下。
“你想听故事吗?”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我被吓了一跳。
“大晚上的,你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会吓死人的。”我有些恼怒。
“哈哈,sorry啦,开个玩笑。”
“说吧,什么故事,反正也睡不着。”
我叫徐之远,今年23岁,出生在烟台,在北京上的大学。我记得那是06年的冬天,我在学校寝室看书,然后听到砰的一声,接着就是大声的喊叫,“快来人啊,死人了。”我从窗户往外看,看见下面陆陆续续聚满了人,其中有个人躺在血泊里面,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却有些熟悉,我不知道是谁,我有些害怕,然后穿上鞋子下了楼。走进了一看,发现是叶森。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感觉,眼泪就瞬间流了出来,我拼命的挤过人群,然后抓着他,使劲的喊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回应。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坐在地上就那样看着,双手第一次沾满了血,衣服上到处都是,我就那样坐着,看着人将医务室的人将他抬走,我全身早失去了力气,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他昨天还坐在我旁边,然后拿笔戳我,跟我讨论最近的流行音乐。
叶森,22岁,跳楼自杀,原因不详。
我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自杀的原因,我只是觉得那样一个平时多动的人,生命不应该属于死亡。我记得他给我说过一个叫野人海的地方,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直觉告诉我,那里一定有他死去的原因。于是今年的初夏,我休学来到了这里。关于叶森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回忆,我感觉到他一直都未离开,只是存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或许死亡是属于那种满足的人的,而不是属于带着遗憾而流逝的。在来这里之前,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一段文字,不知道是谁说的,上面清晰的写着“生命短暂,无须带着遗憾离去。”我知道这是在告诉我,该是远行的时候。我很想有光,能够照亮那些隐藏在身底的阴暗。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知道徐之远此刻一定是悲缅的。“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
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带着遗憾来到,又带着遗憾离去,我也想有光,能够去照亮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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