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2-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虚构她,只是为了更好地靠近你。

 

越来越多的人善于发现秘密,但很少有人愿意,将那个已经被他发现的秘密,留在秘密中。真正的“发现”,恰恰在于认识到很多秘密是不能被揭开的晶体,或者,是不能被截取的川流不息的河水。不去揭露她,不是发现了而故意隐藏,而是发现了它的不能“发现”——在发现的同时,就已经将“发现”还给了秘密,将揭示的锐利目光变成了温柔的手指——她需要的是触摸,而不是站在外面的他者。更不是那些想要在自己的聪明之上,加上更多的聪明的人,故意将找到的秘密放在自己的衣领下,让它们若隐若现,既让它们被看见,让人们了解他的睿智,又同时认识到他故意不说出来,是为了展示更多的弦外之音,那里面布满了他的智慧用心——不过是更多的对于聪明的虚荣。这样,当他仅仅只有智慧时,他将永远无法触及到秘密的肉体——她是一棵柔软的生命,如果没有柔情,所有的聪慧都不能将她盛在手中。如果没有对于她的真挚的爱,也就没有真正的理解,更没有在这之上所伸出的可能的信仰。(而这是我以为诗人所必须具有的。诗歌,从来不是用来揭示秘密的,她只是抚摸那个秘密。然后将藏在其中的温暖传递给你。)

 

也许这个秘密就是——人。世界。我面前的这杯水(我不断地饮用/引用它,因为我是如此得靠近她,就像靠近你)。或者,我手边的这本书。而我在开头说到这些,正是因为我刚刚放下的那本黄色封皮的书。我们的思想家非常善于思考,善于将各种各样的真理(今天被称为睿见)呈现在我们面前,尤其是那些手握利剑的文化批评者,他们揭发出意识形态里的阴谋(这是他们的责任),包括揭发出藏在表达者身上——他们句子里的意识形态的影子,但在这些之外,他们还想发现更多——不是她所伸展出的精神,而是她的神经症,不是她身体里密布的感情,而是她的色情狂。仿佛,只有这些,才能说明他们看到了她的肉体——但其实,他们看到的只是“物体”。看到的只是欲望的机器,一边被大他者强奸,一边将自己的欲望生产为作品。拉康这样说。但拉康说的不是某一部作品,而是全部的表达者。他要做的是对人的主体的解构——不是作为批评家在解释一部作品。拉康尊重作品的秘密,所以他不会去解释爱伦·坡在那封信里要隐藏的生理器官。我们的批评家从拉康那里偷到了窥视的仪器,却将创造仪器的所有诚挚用心全部遗弃。

 

批评家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仿佛染上了窥淫癖——他们说,这是因为写作者都患上了暴淫癖。所以才有泛滥在各处的流氓的盛宴。传递在文字之间的写作与阅读变成了欲望的来往。而批评家更想将自己变成一个解剖文化症候——进而是精神症状的医生,他们占有了各种先进的方法论设备与哲学武器,比如现象学、精神分析、解构主义、符号学、后马克思主义等等。他们以发现疾病为乐趣,通过解开文字的衣服,窥视她们肉体的扭动,然后带着奇特的快感,将这些秘密暴露出来——占有隐藏的真相就是他们的荣耀。于是,批评家已经被自己的欲望控制,当他们在阅读时,已经不知道该去窥视的到底是什么,当它一出现在面前,他们就会无法自制地去寻找那下面,衣服的下面,身体的下面,那个关键的部位——其它部分立刻消失不见,除非当它们需要被连接在一起时,肉体才能获得短暂的完整。在这个时候,连精神也变成了欲望。虽然这两者无法区分,肉体是统一的,欲望,感情,精神统一在同一副身体里——这是真正的现象学,从胡塞尔到萨特,梅洛·庞蒂到列维纳斯,一直要给予我们的就是这样一副完整的身体,却在批评家的手中,被撕裂成血肉的碎片。

 

没有色情,也就没有游戏,同时,也就没有真正的情感与精神。它们缠绕在一起,混融在一起。当它们在游戏时,游戏可以成为所有的形式——仿佛生活。游戏既是轻松的,也是严肃的,既是封闭的,也是敞开的,既是喜悦的,也充满了各种疼痛——仿佛我们的故事。树——的游戏。海德格尔说世界在游戏,维特根斯坦说语言在游戏,弗洛伊德说无意识在游戏,德里达说意义在游戏,罗兰·巴特说符号在游戏,拉康说欲望在游戏,福柯说身体在游戏,德勒兹说概念在游戏……但是,这些欢悦于游戏中的大师们,对待自己的游戏却是认真的,甚至是虔诚的。他们不是用游戏消解游戏,而是用游戏创造游戏。理解规则,尊重规则,然后超越规则——创造新的游戏规则(即使是没有规则的规则)。不仅仅是欲望的消耗,同时也是情感的沟通与精神的交流。所以,海德格尔对存在的虔诚,维特根斯坦对逻辑的热血,弗洛伊德对心灵的激情,德里达对解构的执着,罗兰·巴特对文本的创造,拉康对虚无的信念,福柯对欲望的真诚,德勒兹对——所有这些,所具有的所有的情感——它们彼此在一起。在信念的游戏中,才会产生真正的思想。

 

他们所有人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做出回答——从存在的顶点到虚无的底端,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正在市场上流通的词语,来形容我们的故事。无论他说了什么,都是以自己的方式,将我们抛在一边。但这毫无关系。我们依然是我们。即使他抛出一枚彻底的词汇——虚构(就像我自己经常会用到的)——我们依然承担着自己的现实,就在我们的故事里。人类是善于虚构的动物。如果你不会虚构,你又该如何理解你的现实?虚构不是现实,却是真实,她有着真切的存在。所有写作者都是虚构者,即使他在写作最真实的生活,写作他琐碎的日记,他也是塑造出一个新的虚构的生活——现在,过去,甚至未来。博尔赫斯与莱姆用虚构来讲述虚构,他们在虚构中游戏着现实,甚至连欲望都是虚构而出的——虚构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欲望——他们相信虚构,热爱虚构,并且,将虚构(不是虚构出的世界,而是虚构本身)当作了一种信仰。虚构跟现实一样是彻底的真实。她在这里。或者,她被创造出来。然后,她以她的方式建构了人,世界,我面前这杯水——甚至里面漂浮着无数微小的颗粒,还有我手边这本——那个解构了虚构的人的著作,也在虚构中存在着。

 

如果你非要解开她,你就会失去她。那些从未在意过她的人,那些怀着各种欲望,想要征服她的人,那些只是想显示自己的光彩的人,那些被坚硬的知识打造过而无法看到她的样子的人,那些强大的,野蛮的,失去了温柔之心的人——他们都是与她无关的。而你,一定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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