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颗梦的种子，你会将它种在现实的哪里呢？

我在1999年，那个千禧之年记录了很多梦。忽然发现，她们每一个都是与水有关的。就好像金基德的电影，即使远离了大海与湖泊，在城市的一角，也有污浊的水沟，或者，仅仅是凹陷的路面上积蓄的雨水的残骸——似乎，所有都是与凹陷有关的——在它的旁边，必然有耸立的事物：比如。暴力。我已经再一次提到《空房间》里那颗飞向男孩的高尔夫球，在他与水之间，是那个男人挥舞起的球棍。在梦境中，她仅仅是流动在身体里的液体，她可以反光，反射另一个世界，比如。现实。但她只是一个形象，既不是能指，也不是所指。我只是想将自己放在某个地方，就像一个单纯的形象，被放在漂浮的镜子里——她会被苏醒后的阳光照射，然后带着那些影子一起消失在干枯中。这些梦，就像那些从未被拍出来的电影，她们存在于并不存在的人们的路上——

1999年5月11日梦——

她相信了我。她认可了我的方式——

她与我做了详细的交流，终于肯放我走了。我刚起身，准备回到前面的座位上（我是被她叫到了教室后排去谈话的），她又突然叫住了我。我以为她发现了我的什么不轨想法，不禁有些担心。她却问：“上次让你办的事，你有没有办好？”我这才忽然想起，上个月她让我帮忙把二十块钱转交给一位残疾生，作为给那个学生的生活补助，但我却忘记了。我心想，这下可糟了。那个学生没有这二十块钱的生活费，这个月是怎么过的啊？不过她这时却笑着说：“其实那二十块钱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只是我总想做点什么，不知道你有没有把钱偷偷交给他。”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把这件事专门托给了我这个有些孤僻的学生。我也不太清楚，她为什么只是跟我谈了一次话，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我去办。她为什么如此信任我？正是如此，这让我心里更是不安，担心她会骂我。于是我低声答道：“我办好了……我把钱给他了。”她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别忘了还有这个月的呢？”“我知道了，我一定给你办好。”她又信任地点点头。我见她没有事要交待了，便转身回到了前面。

我找遍了教室，也找不到一张可以坐下的位置。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堆放着其他同学的书本。马上就要上课了，我还在满教室地找座位。

终于在中间靠前的地方发现了两个空着的位置。却不知道为什么，座位上都是水，根本没法坐人。Y在一旁说：“你先进去，从别的地方找一张凳子不就行了。”我看没有别的办法，又赶着上课，就只好挤了进去，推开那张湿的椅子，伏下身子，然后去看后排座位还有没有干净的椅子。

这个时候老师进来了，我却仍然没有找到椅子，还在焦急地四处张望。Y把我压下去，说：“别起身，别让老师看见你。”我一次次地想抬起头来，他却压住我的头不松手。

我又坐到了最后一排。我现在坐的是一个学习不太好的女生的座位，因为她突然缺席，我就临时坐到了那里。

老师正在询问其他同学，这个缺课的女生去了哪里。我忽然看到身旁的窗户外面露出了她的脸，她冲我笑了一下，隔着玻璃窗做了个口型，让我不要吭声。我就按着她的意思，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却想着，她怎么跑到了窗户外面？她也太厉害了吧，竟然从窗户爬了出去，要知道这可是在四楼啊。

“我的书包去哪儿了？我的笔呢？”我问着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他们坐在我本来的位置上，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小H从抽屉中掏出了一支钢笔，说：“这个是不是你的？”我接过那支笔，发现那是一支非常精致漂亮的钢笔，但却不是我的，于是说：“这不是我的笔呀！”“管它是谁的，你先拿着就是了。”“不，不行，这不是我的，我要我的那支笔，我的笔呢？”

没有找到自己的笔，却从抽屉里发现了两粒黄色的种子。

“种子！”我吃惊地叫道。我曾经答应过她的，要把种子种下。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任务非常重要，我必须立刻将种子种在土地里。

于是我握着两粒种子冲到左边的窗户处，打开窗子，却看到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面。

我更着急了，又冲到了右边的走廊处，伸出头向下望去，下面仍然是一排坚硬的水泥路。在水泥路的外面，有一些土地，但却离得太远。

“为什么？”我在心里急切地喊着：“为什么两边全是水泥地面，为什么全是水泥地面，我该怎样把种子种下，为什么这里没有种下种子的土地？”

就这样，我感觉自己快要绝望了。但在这时，我想起那水泥路外还是有一些土地的，只要我能跳到那里，这些种子就能够存活了。

我想到：“只能这样了，只有握着种子从楼上跳下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跳到土地上，种子才可以活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即使楼很高，我可能会死，我也必须要这样做了。”

于是，我站在窗台上，向下望去，看着远处的土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向远处跳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两粒黄色的种子。

“我死了吗？”我问自己。

从空中落下时是非常恐怖的，可这时我已经落到了地面上。但我落的地方却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种子。”我想起了种子。我的手里还抓着种子，可是那块土地还离我很远。

我望着远处的土地，心里不停地呼唤着：“种子，种子……”

（1999，日记）

我该怎样把一颗梦的种子种在现实里？或者，按照市场的需要，制造出转基因的梦境的大树，让她在每一个季节都能产出梦的种子。就好像散布在街头的各种各样的海报。衣服。签名。性幻想。修辞。学习指南。电话号码。所以，我一直在犹豫，我要创造的这座《梦工场》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故事？而我的梦已经将种子交到了我的手里，无论从哪个窗口跳出去，现实的水泥地面都在迎接着我的躯体。我不会死去。我还要继续寻找那片能够生长她的土地。让这棵树长出来，变成一条通向你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