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一个暗红色的小本子，有一种风湿病的味道，阴郁潮湿的暗室。还有几根手指，混合着蜂胶、油菜花粉粗糙而温暖的味道。用橡皮擦掉斑斑点点的霉迹。翻开，寻找上面的神情，往事。

 多年前我飞蛾扑火般地，向日葵一样向着你。凝视你眼里的冰雪，荒芜，狂澜。雪地里我赤脚追逐一只黑色的猫。

 上学的路上，清晨的露珠湿透了一条河岸，遍地的油菜花田里，我哀求一个弃婴踉跄的母亲，直到婴儿的哭声渐渐僵硬，变凉。后来，一个诗人的命运告诉我失去经济能力便失去爱的权利和生存本身。

 楼下玉兰花生锈的尸体以一种融入的方式自我埋葬，树上透彻的嫩叶，举着温柔而亘古的梦。阴郁的春天，长满陌生的迷惘和笑脸。到底是谁偷走了洁白的云朵，灿烂的花海？是谁蒙上了黑夜明亮的眼睛？跌倒的寂夜，我静静聆听画里人梦呓里的泪滴。

 闭上眼，坠入阳光地带，遥远而飘渺的旷野，明亮的枯黄。深处，深处，村落和城市隐藏得很好。蒲草用来占卜，棕榈叶用来弹奏竖琴，孩子们在坟墓里吹口琴，学习颤音。木船运我到达某个院落时降落，院落的方向始终保持向下伸展。我在某扇门前遇见一个红衣女孩，又在某一道走廊深处与一个裸露的并不美丽的陌生女子相爱，她的身体是流动的水。雪白的阳光捅破枯黑的窗口，窗下一架破旧的钢琴，它发亮的琴键吸引了我。手指在阳光下渐渐透明而飘渺。在我的手指将要触到发亮的琴键时，我被一阵风击倒，甩到旁边的墙壁上，鼻血温暖。面前出现了两个孩子，一个是门前遇见的红衣女孩，她笑着向我介绍她的弟弟，那孩子很小，发髻异常高大，看起来也是个女孩，她却称弟弟。她说她弟弟的头发若是接触到地面，将会生根发芽，再也不能移动。但他的衣袖里是强大的风。刚才他只是保护那架琴。

 当窗口流泻的月光代替了阳光，我躺在一只小木床上，摇晃的墙壁上泛着水光，我就像躺在芦苇深处的小船上，鱼群伏在船壁倾听我呼吸和眨眼睛的声音。后来，我的小船飘过了大片大片的盛开的葵田。

合上眼，再次坠入阳光，院落深处的一个亭子里，是一口古井，凿于清朝光绪戊子年，亭子的柱子是木制的，上面刻着一些水草，鱼群，云朵。井口正上方是一口不知年代的瓦型钟。四周是拥挤的房屋，畸形的窗扇，我倚着柱子，思考自己的来历。

 恍惚中阳光折叠交错，细微的汗珠，坠落，坠落。我错过了一辆返程的车子。明亮的路，渐渐变得昏暗不堪。落下的脚印，有家乡的黄沙，为了隐藏踪迹，我骑上一头羊。幽暗的晚上，我路过一个不知名字的小国。看见国王和他弟弟的游戏，国王掷出飞盘，弟弟用一块清澈而温润的黑石头将其击落，并在落地之前接住飞盘。可我看见的，那双手托住的分明是一只蝴蝶的疼痛。一只灰褐色的蝴蝶，带着红色与白色的花纹。残翼飘落。

 而后我被发现，捉捕。吞吃石头，胃冰凉而沉重。被一个满脸皱纹的年轻人用独轮木车托运，穿过麦田与村落间黝黑瘦弱的小路，弯曲的河道，最后沉溺星空。我最终也没有寻到所谓的故乡，鞋底的黄沙一粒粒散落，像天空中的流星。

    死亡时一面镜子，将鲶鱼的忧伤挂满的树梢。唤醒我。

  窗外，露珠的脚音。白色的雕塑在沐浴。恋爱。生一大堆孩子，在喷泉边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