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等你回家过年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2-0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孩子,等你回家过年


作者:喜欢冰心

   这是个日照充足的城市,明晃晃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普照万物。

   他如暗夜中的幽灵,心慌意乱地徘徊在巷口。趁人不注意钻进一家萧条的小吃铺,狼吞虎咽吞食几口面条后,用袖子抹掉唇边的油珠,仓促离去。
   他嚼着临出门时顺手牵羊的胜利品——两头他最爱吃的大蒜,幸灾乐祸地笑了。辛辣的大蒜刺激嗓子眼火烧火燎,连鼻孔都呼呼往出窜火。这种人为的热乎乎的感觉,让他感觉这个冬天还不至于冷彻肌骨。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走,专门走胡同。烟瘾犯了,他贴着小卖店的墙根蹲下去,点燃一只烟,巧妙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烟圈毫无目的来回飘荡。现在去哪呢?抬头望望天空,很蓝,蓝得清澈透明;太阳很亮,亮得他不敢睁开眼。他偷偷斜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刚才听小吃铺的服务员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他深深地自责,这么重大的节日也会忘记。
   这段日子,他如惊弓之鸟,一味地逃亡,忘记了日子的流逝,忘记了父母的存在,忘记了一切美好的事物。
   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正当春暧花开,现在却是大雪纷飞。他怀里揣着剩余的几十元钱,漫无目的地飘东游西。还有十几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人们忙碌着购置年货。唯独他蓬头垢面,寒酸凄惨,与此情此景极不相称。他努力地想挤出一抹笑容挂在脸上,可僵硬的脸像压了一块密不透风的水泥板,怎么调动面部肌肉,笑容还是不屑光顾。心里像流进了绿莹莹的苦胆水,万分苦涩。他全力以赴灌输的念头除了跑,还是跑。他与家人断绝了所有联系,偶尔想起年迈的父母,他就惭愧不已。为人正直的父亲做了一辈子警察,坦坦荡荡。他想,父亲对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可恶之事,一定会怒气冲冲,暴跳如雷。体弱多病的母亲也是天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可逃亡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一声稚气的童音让他警惕地四下看去: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像他小时候一样,拉着妈妈的手,嚷着,我要吃冰糖葫芦。妈妈说,我们去接爸爸回家过年,一起包饺子吃。看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他鼻子酸酸的,庠庠的。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所事事地望着晌午暧意正浓的日光。是啊,要过年了。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是当这个冲动一时的想法刚刚浮现脑际,瞬间就被他狠狠地扼杀了。他目光低垂,矛盾重重地在话吧外面走来走去,欲进思退,三番五次地思忖,打还是不打?一次次下定决心,又一回回否定。他太了解父亲的脾气禀性了,如果打完电话,露出行踪的蛛丝马迹,父亲定会报告公安机关。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也是他逃亡的最主要原因。
   记得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一直与奶奶生活在一起。每当父母到农村的奶奶家看他的时候,他像过年一样高兴。他们会把在农村看也看不到的小食品大包小包的塞给他。过年的时候,他坐在父亲温暖的腿上,左手举着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那是家乡的特产,咬上一口,甜甜的,凉滋滋的)右手调皮地抚摩着父亲青幽幽的胡子茬。父亲爽朗的笑声极具穿透力,在昏暗的小屋里像阳光一样生动地流淌。母亲则在一旁帮着奶奶忙里忙外,热气腾腾烟气中传来阵阵香气扑鼻的年味。直到10岁以后,他才被父母接回城里。上学了,他自卑地躲在小朋友的身后,行为与他们格格不入。父亲觉得歉疚于他,对他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这就纵容了他骄横,贪图享乐的性情。但是他们谁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好比一个定时炸弹埋藏在身边。参加工作后,经不住狐朋狗友的蛊惑,他推杯换盏,醉生梦死,轻松地把单位几十万的货款挥霍一空。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东窗事发后他傻眼了,像被猎人追赶的的兔子,撒开腿拼命地逃跑,踏上了苦不堪言的逃亡之路。
   要过年了,他好想家。想慈祥可亲的父母,想吃母亲包的饺子。泪水忍不住泛涌眼角,却不敢流出来。他抽动几下鼻子,刺鼻的冷气吸进鼻腔,禁不住打个很响亮的喷嚏。他慌忙用手捂住鼻子,好像要把响亮的鼻音消灭在萌芽之中。他尽量控制身体大幅度的举动,包括轻微的一举一动。环视四周并无异常,他静默了,把两只冰凉的手对拢一起,上下使劲地在脸上搓了几个来回,整张脸全部埋在掌心里。停顿片刻后,咸咸的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手指缝滑落到手腕。他像要下定决心似的,把头固执向上抬,与脖颈形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迫使喉结明显突出,加剧来回滑动。这个姿势让他放松许多,他翻着眼皮,依稀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人要是在悲观失望的时候,抬头看看太阳,泪水就不会流出来。

    参差不齐的人影,纷纷跑到他的身后,把他一人推到了阳光底下。他缩了缩肩膀,两手插入空空的口袋。他认定这个动作安全些,能帮他找回一点潇洒自信的感觉,免得被人发现他的落迫与内心的不安。他的心痛苦地痉挛,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受够了。

  家里那熟悉的电话号码,被他用心用泪清晰地刻在每个细胞的记忆深处。那是他唯一的希望牵挂。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有多少回,战战兢兢的手指定格在那几个数字键上,却没有勇气按下去,似有千斤的沉重羁绊。他怕接通电话的那一刻,父母的悲痛欲绝,也怕一向秉公执法的父亲把他交给公安机关。但是亲情的魔力驱使他横下心来,他想听听父母熟悉的声音,马上就在这个城市消失。

    他探头探脑推开话吧的门,也许要过年了,打电话的人并不多。他时刻觉得身后有一双如鹰的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他机警地回头,四下无人——这是他近几个月来的习惯动作。他右手哆嗦,紧张得不知到底伸哪个手指来拨打。他把头向上抬了抬,像植物一样渴望阳光的照耀。可惜不见阳光,是一面很洁白的棚顶,反射的光线如同太阳一样热烈单纯。他豁然开朗,光线给予他无穷的力量。终于,他果断地拨打,嘟,嘟,嘟……像救生的信号清晰可闻,点点滴滴传入他的耳膜。他的心剧烈地怦怦直跳,有力地翻腾,像要跳出嗓子眼。没人接听?!他的心猛地一沉,脑袋轰的一声,像一面坍塌的墙,劈头盖脸向他砸来。难道家里没人?或者父母生病了?或者公安机关正守地电话旁边?或者……他不敢往下想,更恐怖的设想使他额头出汗了。他懊恼地晃动发晕的头,颓丧地把身子往椅背上重重地靠了靠。左手胡乱地在胸口抓了几把,长吁一口气。似乎把对父母的担忧和这些可怕的想法,随着这口深深的喘息统统释放泼撒出来。他用舌尖舔了舔上腭,使口腔多分泌出一些唾沫,艰难地往下咽,扯着耳根生疼。
   颤抖的手好不容易点燃一根烟,稳定情绪,再次小心翼翼拨打。就像小时候光着脚丫在父母的房间轻轻走路,小猫一样,怕惊动熟睡的父母。嘟,嘟,嘟……声音不紧不慢响起。他屏息而听,终于有人接了。“是谁呀?”父亲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清晰传来,与以前爽朗的声音相比,苍老干涩。话筒好几次要从手里滑下来。他想对着话筒大喊一声,爸爸!是我!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汹涌的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他是个对痛觉不敏感的人。以前打架受重伤,不敢去医院,朋友就地给他处置,他硬是咬牙一声没吭。可此时,他感觉心隐隐被揪疼了,胸口开始剧痛。
   “怎么不说话呀?你找谁?”声音提高了几度。
   他压抑的啜泣声,还是通过话筒真真切切地传到另一头。
  问话戛然而止,恍如隔世的沉寂。他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了。
  “是你?孩子?!”万分的惊喜,声音不大,似乎怕吓到他。
  “嗯。”他满脸泪痕,日日夜夜的思念只化成简单的一个“嗯”字。
   “孩子,你听好,妈妈包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馅饺子,天天盼你回家过年。”父亲情真意切呼唤着迷路的孩子。
   他犹豫了,回去,就意味着走进了监狱的大门。
   他回头扫视四周,店主正回头回脑地注意他。他急忙压低声音,半遮半掩捂住话筒:“不,我听听你们的声音就行了,你们好吗?”他心知肚明,这时候的问候是多么不合适宜的虚假。父母的日子能好过吗?也许过于激动,他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纵有千言万话,都化做无声的泪水流进了话筒,淌入父母流血的心里。
   “哗啦”,话筒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什么东西摔碎了,他的心忽地一颤。
    “什么东西摔碎了?”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一阵眩晕,赶忙扶住椅背,手中的烟头掉在地上。
   “没什么,是你妈把包饺子的家什端到电话边上,想让你知道她在给你包饺子呢,不小心把茶杯碰打了。儿子,回家过年吧,妈妈等你等得好累,你听听。”电话那头不断传来敲打的声音。他仿佛看见了满头白发的母亲,泪雨纷飞,佝偻着腰身,左手摊开饺皮,右手夹起饺馅在包饺子。爸爸顾不得擦眼泪,在旁边使劲地敲打装饺馅的铁盆。他们望眼欲穿的目光紧盯住话筒,恨不得儿子能从话筒里笑着走出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思潮翻滚。回去,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心里也会多份坦然,但同时失去了人身自由;不回去,躲躲藏藏的逃亡日子,犹如在刀尖上跳舞,身心俱痛。
  “孩子,爸不强迫你,你好好想想吧,早日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父亲的口气虽然忧心忡忡,但是十分坚定。
   “在外面这几个月的日子好过吗?家里的饺子包好了,我和你妈就等你回家过年……”他感觉父亲要把一颗鲜血淋淋的心掏出来,毫不犹豫地放在他面前。他浑身一下子轻快起来,像是在辩不清方向的漩涡里苦苦挣扎,眼见沉溺海底的关键时刻,被谁及时拉了一把,劈波斩浪终于游渡上岸。
   他对着话筒尽情地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像孩子似的哭得惊天动地,天昏地暗。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他义无反顾地坐上了回家的列车。泪光中他看见了家门口那火红的灯笼,喜庆的对联,还有身披雪花翘首盼儿归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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