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山野菜包子（修改篇）

离家十年。在外地的我们姐弟三家，每个春节都会早早地感觉到母亲的呼唤，而从或者不同或者相同的方向急匆匆地赶回家来。极少例外。

阖家团聚的日子,在母亲掐头去尾极不满足的屈指计算中悄悄溜走。临别前的最后一天成为我们心中层层叠叠的定格。那一天，母亲总会尽其所有，把那些她精心准备的美食塞满我们的行囊。并且总以家里吃不完不能浪费为理由要求我们帮忙。看着母亲湿润的眼睛，她的要求是容不得孩子们以任何理由拒绝的。而她的年货又一年比一年更加丰盛，于是我们返回异地的餐桌上，母亲的年依旧延伸......

父亲走了。我们尽可能少带走些，但是有一样，因为它所包含的内容实在是太丰富太难忘了，是我们不能也不会拒绝的，那就是母亲亲手制作的山野菜包子。

母亲的包子包得漂亮。小麦面的包子捏着均匀细致的褶，褶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酒窝”，既好看又没有死死的面疙瘩，很是经典；玉米面的包子是用手背隆起的两手作型，鼓鼓整整，像极了刚出生的猪羔子，煞是可爱。皮薄馅大，一小口己见分明。

母亲的包子用料讲究。牛肉，老黄牛；鸡肉，农民自家放养的吃蚂蚱、草籽、玉米的“散逛”；猪肉则是早早和农村的亲戚定好的那种专门喂猪草、野菜和粮食,留着自家过年的隔年猪--冬腊月出生的小猪仔，养到第二年年底。因为饲料讲究，生长周期又长，香味极浓。

母亲的包子用的菜，那就更珍贵的没得说了。有蕨菜、猴腿、大叶芹、大耳毛、杏叶菜,有刺五加的叶子，桔梗的嫩芽...... 这些山野菜不仅食用价值高，还有不同的药用价值。最让人难以想象不到是其中天南星嫩嫩的苗。至今我也搞不懂是什么道理和办法，母亲可以把这种众所周知含有毒性的中药植物包入包子的。

母亲的山野菜不是晒干的。晒干的山野菜失去了青翠欲滴的鲜绿色，影响食欲；母亲的山野菜不是腌咸的，腌咸的山野菜即使再泡，也不可能还原出鲜嫩柔软余味绵长的口感。母亲的山野菜用滚开的水焯过，清水过凉，冷冻在冰柜里待用。

母亲是采菜的能手和高手，眼神好，手急脚快。无论多少人一同上山，母亲篮子里的菜，总是最多最好的。小孩儿拳头一样紧紧地握着随风轻轻晃动的蕨菜；全株布满深褐色绒毛的猴腿；掐得出绿色汁液的枝条上和犹如上了釉彩叶子的刺五加；有着紫紫白白菜根的大叶芹；叶片发达的大耳毛，杏叶菜......就像认识母亲远远地笑着打招呼一样，等待着母亲把他们一一收入蓝子中。

如此内涵丰富的包子一开锅，那腾腾的袅袅的香气，会让推门而入的你，香的几乎跌个跟头。香喷喷的包子端上来，等不及其他的菜肴上桌，大人们孩子们就开战了。那一刻，母亲慈祥的脸上，连深深浅浅的皱纹里，都是含了笑的......不用说，吃饱了喝足了，家里“吃不完的”就只好由我们来“帮忙”了。

漂泊在异乡，很多时候，母亲的身影都会久久地在眼前晃动着。我想她，很想很想。

我想我的母亲。想她无论是在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一直到如今最小的弟弟也已年过不惑，她一直都把我们当作她的珍宝。是她给了我们不很富足但很和睦很快乐很温馨的家。

我出生在最饥饿的年代。每每从食堂里打回来一茶缸清澈见底只飘有几片面片--那只能称之为面汤的东西吧。这是我们娘俩的午餐也或许是晚餐。仅有的面片是一个奶水不足婴孩的食物补充。母亲喝下剩余的面汤,却还担负着哺乳的任务。当兵的父亲,把年仅十八的女孩带到了家属大院,就继续着他西藏剿匪,中印边境之战......每次回到家里,他都是母亲最尊贵的客人,来去匆匆。把家扔给一个还是孩子的女人。战争是残酷的。母亲几个月半年收不到我父亲的信一点也不新鲜。时不时地还会有某军人如何某部队如何的消息在家属中流传让人胆颤心惊。不敢想象,那一个个孤灯下只有婴儿啼哭声相伴的夜晚,如何度过？

数九寒天,长长的军车队伍已经在荒凉的戈壁滩上行走了8天8夜了。母亲怀着我的妹妹,抱着我的弟弟,领着幼小的我,围着棉被就坐在只有苫布抵御风寒的军车里。每到兵站,母亲把弟弟交给我,急急的站到买饭的队伍里。买回了饭菜,我一口,弟弟一口。等我们吃的差不多了,长长的队伍又出发了.....

我想我的母亲。想那些用粮食供应证买粮食买食油的日子。正是长身体的我们,加上油水稀少,饭量不小。而我们原本就不多的口粮(爸爸的口粮在部队),又经常会当作来小城看病的农村亲戚的病号饭。于是我们的餐桌上就会多些槐花,多些山菇，多些野菜......即使再困难,我们姐弟没有饿一天肚子。留在记忆里的不仅仅是只有我的母亲才能做出的美食,还有母亲那疲惫的身影.......

我想我的母亲.想她在我几乎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时候，把我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的那双长了老茧的手。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是妈妈那双手的温暖或清凉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深深的眷恋。

我想我的母亲。在没有食欲的日子里,我们的菜谱里有一样或几样来自家乡母亲亲手制作的小菜，食欲立即就得到了改善。那种时时刻刻被母亲注视着宝贝着的感觉，什么时候想起都会幸福不已。

我想我的母亲。在我父亲身患重病不能自理的时候,母亲的那双忧郁的眼睛和瘦弱而忙碌的身躯。想母亲数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担惊受怕。想她即使再苦再累也不让我们请假回家。用她单薄的肩膀扛起一切。是她让我的父亲度过了他洁净的、温暖的、充满了关爱的最后时光。

我想我的母亲。想她疼我爱我的那眼神,想她每次在我离家的时候眼中那么多的牵挂和不舍。想着我是她永远的需要,她也是我永远的需要啊。

我想我的母亲。想着心底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在我七老八十,头顶白霜,步履蹒跚的时候,来到家门口,还能幸福满足地喊一声“妈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