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一年级时，我离开前胡小学到当时的公社里的宋集初中学校就读，开始懂得“城市户口”和“农业户口”这样的概念，并懂得那个时候它们之间的极大区别。

那时我才知道，我们班同学中，就有几个是“城市户口”。他们脸部的皮肤不像我们一律的菜色，他们吃的米和我们不一样，穿的衣裳比我们更漂亮；最重要的，他们考不上中专或大学，可以招工、招干，或者当三年兵后直接安排工作。他们都是公社干部的孩子或他们的父母在城里做教师做工人，总之，在我们眼里，他们是“命好”一族，不像农业户口，将来大多要面对“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改变命运的，只有考上去一条路。

对于城市户口，我们农村娃很是羡慕，因此，城市户口女同学的裙子就能引起农村户口男孩对电影女明星的联想。她们刷牙的杯子都是带图案的，而我们只能对着水龙头。吃饭时，她们可以很豪气地买2角钱的肉钱，甚至泡方便面吃，而我们只能买5分钱一份的水煮萝卜。晚自习时，她们点蜡烛，我们只能点油灯、、、、、总之她们什么都比我们高级。

因此，当时同学中很自然地分成两派，城市户口不用认真读书也不太愁后路，他们有钱吃食堂里的肉和区别于水煮菜的“肉菜”，是可逍遥一派；农业户口天天吃着自家腌制的咸菜或水煮白菜，偶尔买点肉菜汤配饭，因惟有华山一条路，乃是苦读一族。

若考不上中专或大学，农业户口的学生就卷铺盖回老家作田，做一辈子的农民。家里经济状况不好，我恐怕连个老婆都找不到。所以苦怕穷怕了的父母还是希望我能脱离农村去寻找更好的出路。

1990年春天，年少无知的我陷于人生十字路上第一次痛苦纠结，不知何去何从。

由于自己平时学习不努力，高招来临之际，班里组织的几次会考都不是很主任武要凯非得让我回家，说什么毕业证也拿到手了，还在这里混啥啊？别影响班里的升学率。我去给他承认好几次错误，他才答应我留下来，心情不好，底子也差，还差点有早恋的趋势，那场初招我败得一塌糊涂。距离县里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差十几分。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我就没希望考上大学，那我的前途就这样岌岌可危：回乡下种田显见得不适合我的书生气质；若再返校补习，家里的经济条件让我心底茫然，他们还会再让我复读么？即使复读，一年后会不会又似此一切泡汤呢？

我郁闷沮丧，整个夏天不言不语。有一段时日，我喜欢一个人去地里挖地，翻土，挥汗如雨，却挥不去阵阵烦愁；我不想回家，躺在树阴下看天空，浮云飘飘忽忽，一如我缥缈的前程。夕阳将落时，拎起沉重的铁锹，揉着酸疼的双肩，我噙泪狠命对自己说：“累死你，谁让你笨！”大堆的蚊虫嗡嗡然紧跟着我，似在嘲笑，这一路无法逃出它们的追逐，我颓然坐在村口，难过地想，这就是我的生活吗？

哥哥因为考上的全寨高中，感觉大学无望已经不上出去打工啦，家里的经济支柱就是那几亩地。虽然父母没有责骂我，这又比什么都让我难受，我自知不争气，不敢正眼看他，眼看临近开学啦，父亲让我到原来的宋集初中问问，看能不能回去复读，我硬着头皮一问：班主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屑于给我。他只是用冷漠的眼神告诉我：门都没有。

我狼狈地逃了出来，回到家连屁都不敢放。父亲似乎知道了结果，他没吱声，推出自行车，出了门。开始为我寻找能复读的学校。那几天的夜晚漫长难熬，我记不清做了多少恶梦，每个梦里都是被拒之门外的焦虑苦痛，以致于这样的梦魇刻在灵魂深处跟了我许多年，半夜里折磨我脆弱的神经。终于父亲利用自己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里认识的一个人，一种近似于文物的交情，给我联系到了一所初中——西平完中。

秋天里，又一个开学报名的日子到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再给我一年，我一定考上！

父亲没有多话：“家里什么条件你知道，你如果考上高中是你的福气，今年差十几分，让你再回去读一年，只一年，如果还考不上，那就回来种地吧！”

我含泪使劲点头。母亲拉拉我的衣服安慰我说：“好好学习，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到了县城完中补习，那个老师姓张，对我爸的友情还是很看重的。他见过我之后，几乎没有做过多的考虑就把我领到了完全中学。（全县唯一的重点）并且依据他的脸面和一句话：“我看这小孩挺聪明的。”就把我安排到最好班级：初三（2）班。我暂时住到我二舅舅家里。

完中本来就很牛气！初三（2）班，那就是更牛气！你到这个班级学习，要么你学习成绩特好，没有任何背景；要么你学习成绩一般，但有很深厚的背景；我是什么都没有。我的同学的确是不一样。学习好的同学在全县都是数到前几名，但家境一般；学习一般的，如果县城有几个有实力的机关，我班就有几个有背景的学生，县城里的机关领导的千金或公子都在我们班里。县委县政府、公、检、法、司、烟草、财政、邮政、电力等实力机构的领导的千金或公子都在。当然我爸爸也是个土地局的——下属的——种地的农民。没有办法！只有好好学习了。

当时，只要知道完中的人，就一定知道初三（2）班。县教育局要是搞个什么标准化教学演示啦、模范化课堂啦等等先进的东西，都得在我们班里拍观摩录象。如果你能在初三（2）班顺利学习毕业的话，就有100%的把握进入高中学习。也许你可以不知道完中，但是你一定要知道初三（2）班。

初三（2）班的班主任姓张名玉梅。在我印象里她和蔼可亲慈爱如母。

我刚来到班里的时候，班主任张玉梅老师慈祥眼光透过厚厚的镜片，象激光扫描仪器一样在我脸上来回过了好几边，然后笑迷迷地说：“是个好孩子。不过，李晓强，我班的情况你也清楚，没有理由会凭空进一个人。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准备准备，好好考试！考好了，再正式进来。”我知道这是她已经给我很大的面子了。如果不是爸爸的朋友介绍，我恐怕连听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就在教室的后边的角上坐一个位。

没有几天就开始考试了，我水平的确不行，考的一塌糊涂。成绩一公布，张老师就找到我说：“李晓强，你看成绩也出来了，你考的怎么样你自己也知道。全班65个人，你是45名。咱班人本来就多。不是我不留你，而是你考的实在是太差了，又没有人愿意为你在校长那里打招呼，我也不好留你。你走吧！不过你这小孩也不错，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凭我写的条子到镇中上，可以挑着班级上。”我一听，眼泪不由自主地就下来了，我知道我不能走，镇中的教学质量和学习氛围压根就没有法和这里相比。如果我去了，也许我真就是一个小混混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听凭自己的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张老师看着心软了，一会她的眼睛也湿润了。她抚摸着我的头，颇有点无奈地说：“要不你在这里做个旁听生吧！等下次考试后再说。”我抱着书包回到了教室后门边上。虽然半个身子在教室里，但是连桌子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凳子。书包放在膝盖上，做在那里做了旁听生。

过了一个星期，学校突击搞了个政治、几何会考。我这两门正好是长项。所以考试过后，我的成绩在班里上升到16名。张老师笑了，而且让我做第六小组的组长。有了桌子，还当了组长，我才开始正式成为初三2班的学生。我的脑子不太笨，基本上操心学习的话，进步也很快，很快我就在班级里站住了脚步，与其他同学关系紧密起来。

班主任张玉梅老师对我真是好，是她给予了我在这里学习的机会。如果不是她的点头，恐怕我早就辍学了。开学的时间不长，就到了中秋节，实际上对于我们从农村来的孩子还说中秋节基本上没有任何实在意义。地里正在收秋庄稼，谁给你在家做好吃的呀！即使有钱买月饼，那还不是拿一块就走的，还真的坐在桌子边，赏月品饼吟诗作画吗？那时书上写的，不是农村生活，距离我们太遥远了。中秋节的晚上，家在县城住的同学都回家了，只有我们几个农村来的孩子还在教室里学习。张老师从家里拿来了月饼和苹果。按人头，一个人是两个月饼两个苹果。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月饼是有不同味道的，里面是可以有很多种馅的。我一直在心里很感激张玉梅老师！她以一个母亲般的仁慈去对待一个濒临辍学的陌生孩子！9月22日是周末，本来是要回家的，但是张老师让我们农村的孩子到她家去看亚运会开幕式，听说她家的电视是彩色的，我动心啦，第一次坐在沙发上，闻着张老师家干净整洁，甚至有点淡然清香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很幸福。我心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或许在前生前世，张老师就是我的妈妈，是上天让她来照顾我在这里的一年。在以后的学习中，我只要一看到张老师那慈爱的眼神，就不有自主地激动起来。急忙去看书或写作业，唯恐自己的丝毫懈怠愧对了张老师对我的一片恩情。

真是师恩似海！

我的同学很够意思的，和我要好的几个同学经常给我拿东西，例如稿纸、参考资料等。我用的稿纸很杂，大部分都是杨涛从家里给我拿的，有县委的信笺、法院的稿纸。我有好几本子草稿纸，其中县轴承厂的，是杜鹃给我拿的。还有县粮食局的，是何红给我的。还有县财政局的，是李迎欣给我的。当然还有县外贸局的，是我的一个好哥们陈庆祥给我拿的。

我私下里和杨涛关系很好，甚至他还带我到他家去看过电视，偷过他爸爸的烟抽。我记得从那时我才知道星期天的下午中央电视台一频道有个正大综艺节目，并且感觉那是一个很好的节目，基本上与春节联欢会相媲美！杨澜主持的，好像是泰国正大集团独家赞助的吧。

一个叫于新启的同学在学校里面住，他经常带我到他家吃方便面，麻辣的，我感觉特过瘾。于新启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长，写一手好书法。虎父无犬子，因而于新启的书法也很有独到的一面。

我的成绩如同中国的股市一样令人不可捉摸。1990年的10月4日下午有一节是物理课。要发上次在操场考试的物理卷子。我当时预测的是能考90分以上，但是成绩一公布我就傻啦，我才考了51分。在班里基本属于垫底啦！唉，又是粗心大意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