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记一场雪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作者:张峪铭

  灰沉沉的天是雪的序幕,冷冰冰的雨是雪的使者,当一切演绎到极致时,雪就飘然而至。

  雪对于江南来说就是一匆匆过客,当主人将茶捧到他的跟前,茶叶酽香还未飘散,客人却起身离去了,留下的是主人无着落的热情和失望。

  其实江南不是没有一场大雪的,可在记忆中搜索,近年雪事竟如飞鸿留爪,随雪消融而了无踪迹。而童年的雪趣却在记忆深处定格成了永恒。我牵记一场雪,一场寒冷却又温暖的、快乐而又伤感的童年的雪。

  童年的冬装是没有过渡层的,里面一件布褂,外面就罩上了一件棉袄。当雪如盐粒一样零星洒落时,我就和小伙伴们在房前屋后奔跑,将冻得如胡萝卜样的小手在呼呼的北风中捞着雪粒。未等看清,雪粒已融在掌心。当雪真的纷纷扬扬时,大人们往家里挤,小孩子却跑向更深的雪幕。这样的结果往往是握着冻得发紫的手哭着回家。当母亲向小手中哈着暖气,眼角泪水还未干的我,又抽手冲到雪地里。

  我真不知道雪怎么有如此大的魔力,它虽将寒冷带到人间,可孩童们却有着天性般的喜欢,厚厚的雪下,藏有无尽的快乐。

  老屋里,长辈用树蔸烧起大火盆,大人小孩围火盆而坐,听我那只读过两年私塾的二伯讲《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不时有大人探头探脑地推开门,拍掉身上的雪,悄悄地围坐上来。火盆成了一个标靶,处在暖暖靶心的我,望着红脸关公似的人们,全然忘了外面的雪情。围炉以酌赏雪,是文人的诗意;绕火而坐听书,是农家的温情。

  当然儿时的雪趣还有捉鸟。在我家堆牛草料的屋里,伙伴们在草堆上驱赶着鸟,以为饥饿的鸟总有飞不动的时候。虽近在咫尺,可你扑上去时,它还是从你的手下飞走,把我们一群孩子累得满头大汗,却收获了满心的快乐。后来看到鲁迅先生在文章中写的捕鸟旧事,我不禁佩服他的聪慧来。可又一想那八成是大人的诡计,与童年无关。

  若干年后,雪好像总是羞羞答答的,下得不畅快尽兴,下得不淋漓尽致。即使有那么一两次的恣意,也因成人的矜持,竟没能融入它营造的意境之中,少了一点诗情,多了一些现实。

  广厦千间,不是天下所有寒士皆有庇身之所;路有万条,不知离家务工的亲朋故旧是否都会回家过年。我牵记着雪,有时又不得不压住自己的私欲。

  雪能将世间不平填满,能将纷繁复杂的世界简化成了黑白两色,如书画中的诗意飞白,可春天来临,地面上的坑穴洼地,冰面上的枯枝断梗一切如旧,雪后的泥淖,黏靴绊脚的,更让人心忧意烦。

  “大雪纷飞白茫茫,耕牛保护要加强。”这是我年少时最早接触到的诗句。这是村里一个名叫从来的瘫痪人写的。可他就在那一年的大雪中,写保护耕牛诗的几天后,一个人孤独地在雪夜里溘然去世。忧伤像雪一样飘进了我幼小的心田。

  雪是轻盈灵动的诗,它在每个人心中铺开驿动的情怀。诗是有喜怒哀乐的,它将雪事染上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不妨碍我牵记一场雪,一场迎候春日的雪。

  江南的雪像铁树一样难以开成花朵,它来得慢,来得静,走得快。当你痴情牵记一场大雪时,连小雪也匿了它的芳踪,剩下的只有一些雪意。

  这当然也不错,积雪消于无形,雪意常驻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