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喝了这杯茶,我给你讲讲那个世道的爱情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作者:行之

  来,喝了这杯茶,我给你讲讲那个世道的爱情。

  第一个故事。

  陆游二十岁的时候,和表妹唐婉结为夫妻。两人青梅竹马,伉俪情深,本来是一桩美好婚姻。但由于陆母对唐婉极度不满,逼迫陆游休妻。陆游作为孝子,受当时封建礼教的压制,虽然万般无奈,但最终还是与唐婉离婚。而后娶了新的王氏妻子。而唐婉则被迫嫁给了越中名士赵士程。一晃十年过去,一个春日里,陆游到沈园散步。意外地遇见了唐婉及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十年不见,唐婉已比当年憔悴了,两个人四目相触,又不忍直视,万般情怀又从心底涌出,陆游触景伤情,而后在墙上奋笔题下一首《钗头凤》。

  此后唐婉见到这首词,感慨万千,因愁怨难解,一病不起,不久便抑郁而终。在病中还专程赶往了沈园,提笔在陆游的词旁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唐婉归去之后,陆游日夜悲痛,无法纾解,后北上抗金,又辗转川蜀任职,岁月更迭中,内心对唐婉的追忆之情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浓烈。他晚年多次重游沈园,每次故地重游后都会写诗。后来因为眷恋至深,就干脆住在了沈园附近。到了他八十一岁的时候,即便是做梦,也在梦中再游沈园,再见唐婉,醒来便又再写诗。到他八十四岁的时候,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不顾年迈体弱,最后游了一次沈园。次年辞世。他写的最后一首关于悼念唐婉的沈园诗名《春游》,这样写道: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第二个故事。

  一个叫崔护的书生到长安去赶考,名落孙山,情绪低落的时候去长安的南郊散步。走在半路上感觉口渴,看见路边有一户人家,于是去敲门,想讨碗水喝。过了会儿,有个妙龄女郎来开门,只开了一条门缝,问清了崔护的来由,推开门放他进了院子。崔护一进门,就看见这院子种满了桃花,此时开得正好,桃花娇红,花香四溢。再看这开门的女子,明眸皓齿,柳眉杏眼,可谓风情万种,忽觉胸中莫名如有一阵热流涌动,整个人竟有些恍然。那女子见他盯着自己看,脸微微一红,不胜娇羞,显得更好看了。

  崔护对这位开门的女子一见钟情,讨了碗水喝,不肯失了礼数,答谢离去。到了次年的清明时节,崔护对这女子的思恋已经深入骨髓,他又沿着去年走过的路,走到了长安的南郊,再次走到了那女子的家门前。他调整呼吸,按捺心中的激动,想着重逢的第一句招呼,然后慎重地叩响了柴门。良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汉。崔护仍旧说想进去讨碗水喝。老汉把他请进院子里,他看见满院子的桃花开得和去年一样好,一样美。老汉给他送来了水,他问:“去年这家的姑娘还在吗?”老汉摇摇头,说早就不知去向了。

  崔护喝了老汉递过来的水,冰凉彻骨,再看满院子的桃花,心中怅然若失。等他慢慢走出了院子,心中感伤,无以言表,于是便在那关上的柴门上写了一首《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三个故事。

  苏轼一生仕途坎坷,当年被贬惠州之时,因为风流倜傥、才气纵横,博得附近一位十六岁女子的爱慕。每当他深夜于案前吟诗作赋之时,那女子总是在窗外那梧桐树下偷偷看他。终于有一天,苏轼发现了那位女子,见她在月光下,霞裙月帔,眉目如画,不禁看呆了,他推门去寻,那女子却又悄然离去了。不久后,这位女子便向苏轼表露了“我要嫁给你”的意愿。而苏轼虽然一生多情,但此时已经六十余岁,虽然在当时纳这女子为妾也只是寻常之事,他却念在自己已步入暮年,不愿辜负这年少女子的韶华,还为这位女子牵起红线,做起了媒人。

  此后,他离开了所处的惠州,再也没有了这个女子的消息,却一直以为自己成全了一桩美事。然而就在他离去不久,这位女子却因为对他的思念至深,抑郁而终了,遗体就葬在了当地的沙洲之畔。岁月荏苒,等苏轼故地重游,再次回到惠州的时候,他听说那位女子早已因他香消玉殒,不禁黯然神伤。

  他乘着稀薄的月色,又去那荒寂的沙洲之畔,在那女子埋葬的地方,踱步而行。这时候,月亮渐渐落下,雾气迷蒙,寒意越来越重了,整个沙洲笼罩着如他心中寂寞一般的苍凉。他回去之后便写下凄婉动人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三个故事都有关别离,都被三位大诗人用诗词记录了下来,他们当时可能只是为了表达心中的悲痛,却不知,也留给了后人了解那个世道爱情的线索。

  陆游和唐婉的悲剧,是受当时封建礼教的压迫,是受那个世道的残害,不得善终。如果放在今天,相对开放的年代,他们真的不一定要走到生生分离这一步。崔护的悲剧,是受当时信息条件的影响,如果放在现在,崔护一见钟情爱上了一个女子,随便要一个联系方式,根本不会导致佳人再难寻的情况。那么苏轼呢,如果放在今天,即便他不一定要和那个痴情的女子成婚,但总能及时了解她的情况给予关照吧,也不至于最后重回旧地才知道她早已葬身沙洲。

  但这就是那个世道的爱情。容不得一丁点儿的错过。天涯路远,通信困难,几年难得一见。如果不能彼此相守,一个转身就是杳无音信。甚至何时阴阳两隔都不知道。那样的世道,一生是只够爱一个人的,唐婉爱陆游,爱上了,放不下,聚不了,便抑郁而终了。仰慕苏轼的女子爱苏轼,爱上了,放不下,聚不了,也抑郁而终了。放在今天,都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痴人了。歌词里都唱“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但那个世道的爱情,似乎是不够善变的。甚至是过于不变,过于执念了。

  那个世道留下来的爱情故事,多是有关别离的。欢喜的故事,他们当时只顾欢喜去了,是没空写诗的。故事转身后,时光越千年,弹指一挥间。时代开放了,没有了封建礼教的压迫。信息科技发达了,没有了音书断绝的顾虑。甚至于人的寿命都长了,恋爱的效率都提高了。一生够爱几个人。但这又怎么样呢,这个世道爱情的结局就一定比那个世道要好吗?

  把故事收回到一杯茶里,不知不觉,茶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