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年就近了。

  年是一年的大节,是一年的结束更是一年的伊始。进了腊月,我就像父亲一样盘算着,卖猪羊肉、鱼、土鸡。给老人孩子买件新衣服,还有鞭炮、对联、福字。忙乱中也许就忘记了一两样计划中的事。但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那就是上坟祭祖。又一年了,我的先人们等待在一场又一场的雨中,翘首在一场又一场的雪里。他们身旁的草绿了又黄了,他们的目光长了又短了。

  前天和妻、弟弟、弟妹、大侄,先去给祖父祖母父亲叔叔上坟,因为前些年给祖父、祖母、父亲在殡仪馆买了墓地,叔叔的骨灰也寄存在殡仪馆里,上坟容易很多,道路也不太远。妻早买了贡品:熟食,鱼,糕点,水果,白酒等等。和弟弟、大侄把祖父和父亲的墓地上足有半尺厚的雪用手搂扫干净,露出黑色理石,干净明晰,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感觉春天来了,也许是久别后默默注视的目光,也许是墓地两旁依旧翠绿的松柏,也许是熙熙攘攘人流肃穆的神态。摆上贡品,点上香,清明的花依旧鲜艳,燃起一捆捆冥纸,火光温暖,祈愿质朴。

  在殡仪馆出来,我们又到乡下去,四十多公里的路程,祖坟遥远。中午十一点到老家,小叔一家早已在等侯。问祖坟的路是否畅通?回:雪大,只能步行。大约三里多的田埂路,雪近没膝,又全是上坡路,心有些怯懦。幸好有一米八十多的大侄,帮我扛着沉沉的冥纸,我轻松好多。但我想这条路用步行是对的,那些先人的爱,对于晚辈是一寸寸的,比步履还小,是用拳头大小的心丈量的。

  看见老乡,他们说:你们可以不来的,你们的祖父祖母,父亲都在县城的殡仪馆里。但我说:我们要来。的确这些坟茔里的人我们认识的极少,我们几乎没有给他们端过一碗水,递过一碗饭,说过一句话,但它们是我们这贫寒一生的亲人,我们祖父的亲人,父亲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流着先人的血,长着先人的骨头,我们背负着先人的姓氏,像一条蜿蜒的河流先人是我们奔腾的源头。

  埋在这里的亲人,有我的列祖列宗,祖爷祖奶。听妈妈说:我小时候,我的祖奶还活着,但我早不记得了,家里唯一的电器是挂在东墙上的广播,我喜欢听,可当时还不会说话,个子很小。每天想听广播,就拽祖奶的裤裆,一拽裤裆祖奶就知道我要听广播了。那简陋的广播早不在了,祖奶也早不在了,可那些古老的爱还在,古老的广播一直在播。

  来到坟地已经汗津津的了,看见坟茔两旁长满萋萋荒草。有蒿草,艾草,高大的苣卖菜,瘦小的狗尾草。它们衰老,暗淡,枯黄,在寒风里摇曳也或在季节里祈盼。我捋一串蒿草的种子,放到鼻下,有一缕淡淡的清香,是我喜欢的味道。草就这样一季季的绿,又一季季的黄,一茎茎熬尽了它们的色彩,熬尽了它们的光亮,像我这些先人。人说:死只是一个长远的迁徙,可我仰望蓝天,我看不见他们的路。我知道先人一定在我眼所不及的地方,生生不息。

  洁白的雪地上有很多鸟的足迹,喜鹊从杨树上落下来,长长的尾巴一翘一翘的,它们在寻找冬眠的昆虫,谷物的种子,草的嫩芽,它们抬起头看看我,它们和我陌生。高大的杨树长满沧桑的眼睛,看日出日落四季更迭,可早已是物是人非。

  广袤的原野上角度不同的雪花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有些刺目,像一枚枚鳞片。恍惚间,我觉得我不是我了,我像一棵草,像一片雪,这些草是亘古的,这些雪也是亘古的,我的先人走过它们,抚摸过它们,注视过它们。这些草和雪今又在我的面前,我活在哪一年,哪个季节?我的记忆有些飘忽,但我知道我活在先人的注视里,关爱里。我看不见先人的庄稼,也看不到我的童年。虽然我和他们陌生,但心里是亲的,骨血是不能替代的,血的浓度水没法比拟,命里的。

  回来,走在雪垄上,一样的雪垄一样的步伐,我感觉不是我在走,而是雪垄在走。雪垄领我回家,炊烟领我回家,牛羊领我回家。毫无疲态的大侄,攥好一个雪团打向我,我有些踉跄,看到大侄英武的样子,山野辽阔,地气酝酿,我想这就是家族的绵延和深厚。

  看见小时候和几个小朋友打出溜滑的丘陵已经不在了,被岁月的洪流,打成了深深的沟壑,又陡又悬。我抽陀螺的那片宽敞的地面早已盖起了房子,红砖绿瓦。我抓蝈蝈的那片麦田,已经是一个砖厂,绿色的蝈蝈已经逃离,无影无踪。走在雪垄上,看见小时候的牛羊,依旧肥硕,叫声依然。可我的童年早已被厚厚的雪覆盖,春暖花开时我的童年会和昆虫一样嘶鸣吗?

  我不敢想,来年我再走在这片土地上,世界是个什么样?家国是个什么样?朋友是个什么样?我又是什么样?没人能告诉我,也不能告诉我。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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