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流年-------忆殇《二》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宛儿该上四年级了。在另一个村子里——联合小学就读。那儿的四、五年级,是几个村庄的孩子一起就读。

  第一天,陌生的老师在操场上集合,点到宛儿的名字,宛儿应声而出。

  老师长长的脸上含着惊异:“你就是宛儿,成绩不错,怎么是小不点?”

  宛儿可怜兮兮的站在那儿,年龄,身材,她都是最小的。所以每次早操、课间操,宛儿都在第一排。

  某天,老师领着做游戏,围成一圈。不自觉的,宛儿于众目睽睽之下,走起了戏剧中的碎步,风摆柳般的腰肢,急速而细碎的步子,双手专业的叠放在右侧腰间。老师率先笑了,而后,是漫长的一阵笑声,宛儿羞红了脸。

  那一年,村子里极大的变化,就是有了一台公共的彩电,每晚准时在村中间播放节目。

  宛儿不喜欢戏剧,几个字,要咿咿呀呀的好长一会儿才唱完,打击她追究故事结局的耐心。但是宛儿喜欢那些长袖翩舞,柔媚至极的动作,也沉醉于女声里的哀婉凄切,心时常被那一种凄凄掺掺戚戚的绵柔拉长着。

  喜欢,就沉醉,而且是不知不觉间被熏染了进去。 宛儿的内心,就被那些凄哀的眼神,飘逸的身姿,不期然间盘踞。

  沉迷是一种境界,惟有沉迷,才能专心致志,也只有专心,凡事成功的几率,才可以是最大值。

  成人其实很笨拙,翻山越海的折腾来折腾去,总拿着世故、圆滑和冷漠无情来评鉴自己的成熟度 。殊不知,人性格形成的初始,大都在童年和少年。那些人之初的率真、毫不矫饰的本性,才叫性格。以为千辛万苦的阅历取得的经验和教训,以为跌跌撞撞的奔走受伤承受的痛苦和煎熬,以为心冷了梦碎了情殇了便漠视着身边的悲喜不为所动……所谓的成熟,不过是给自己戴了一张扭曲的面具而已!内心的挣扎,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斗争,一个戴着面具的你,要面对另一个真实的自己!

  年龄大了些,那些记忆,渐渐琐碎了起来。

  槐花飘香的季节,满院子沁人心脾甜甜的清香。娘从小没了父母,把曾祖母接来小住。曾祖母高高瘦瘦,看起来很硬朗的样子。娘和曾祖母在槐树下捋下满满一筐槐花,爸爸从小河里捞来一盆河蚌,围绕着那顿午饭,小院里的笑声,温馨的飘扬着。

  那时候的小河,清澈见底,浓绿的水草从里,看得见鱼儿游来游去。透过那层清水被,浅浅的河岸上布满了河蚌和蜗牛。小孩子是没心机的吧,心思所到之处全不设防!所以当时的眼里,那些如今被人当做珍食美肴的河蚌,就那样懒懒的躺在河床上不知躲藏,轻易地就可以满载而归。

  宛儿最喜欢跪在河边,两条瘦长的胳膊,轻轻慢慢的伸到水里面,尽量不激起水波,两手在水底环绕,十指交叉相扣,贴着河底黄黄的沙泥,却又不会荡起水的浑浊,慢慢的把圈进臂弯里的小鱼,拉向自己,包围圈越来越近、水面越来越浅,几条小鱼刹那被惊得张皇失措,在浅岸窜游。脑袋大大的小鱼,同伴管它们叫“泥巴猴儿”,身体细长的,名字叫“穿条儿”。看得倦了,放开手,那些鱼儿四处逃散……

  童年的记忆,大部分是快乐的。宛儿的童年,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后悔,什么叫内疚。而那个第一次,竟然随着岁月慢慢拉长、迁延,日益的沉重,成了宛儿的锥心之痛。

  和最可爱的小弟弟有关。小弟是全家的宝,全家快乐的源泉。宛儿是姐弟四人中年龄最大,所以记得弟弟成长过程中的某个瞬间。

  院子里,一块石头做底,一张方方的岩石板做面,那是宛儿家的饭桌。小弟刚在学话中,一天在院子里玩,看到家里的大黄狗,忽然说出一句话:“狗,怕!”估计他是想说自己怕狗来着,亦或许是字面上单字的解释,可听在耳朵里,却是没有标点的两个字被他急促的语气和惶然的模样连在一起,那就是:“狗怕,狗怕!”宛儿抱着肚子笑出泪,娘也笑的忘记了安慰弟弟。

  弟弟吃饭,有自己专用的搪瓷碗,摔在地上不会碎的那种。弟弟吃完最后一口,做了一个别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一个自然的、快速的、极其水到渠成的动作,搪瓷碗倒扣在头上,做了弟弟的帽子!

  寒假,学生轮流看校。宛儿刚要走,娘喊住宛儿:“宛儿,你带弟弟一起去吧,娘今天要忙。”

  宛儿撅起嘴,万般不情愿的“哦!”了一声。

  弟弟太小了,走路太慢,看着他,没办法尽兴玩。宛儿对一边等着她的另一个弟弟和妹妹挤挤眼,彼此心领神会,趁娘不注意,三个人偷偷溜走了。

  中午回到家,娘阴着脸,弟弟在娘的怀里,满脸的泪痕。

  “宛儿,让你好好看着弟弟,你怎么把他自己扔下跑了!你看看你弟弟的手!”娘的声音尽量压着怒气,却颤颤的,那种心疼的痛苦写在脸上。

  果然,弟弟的手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

  宛儿底气不足的小声问:“摔了?”

  “他小,什么都不懂。自己拿了鞭炮放,点着了没扔出去,把手给炸伤了!”娘的声音有些疲惫,沙哑。做母亲的,宁愿伤的那个是自己,痛的是自己。“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宛儿自己做了妈妈后,才理解了娘当时眼里的泪光,脸上的神情。

  宛儿顿时被后悔淹没……如果不是自己贪玩,乖乖听娘的话,弟弟就不会……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很多错,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到过去,也不能挽回,更无法弥补,就连悔恨,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周后解开纱布,宛儿才看到弟弟的手,远比自己想到的要严重,弟弟失去了小指的最上面一节。

  那个不能输液,不能注射止疼针,没有更好的医疗方法的年代,小小的弟弟,只做了简易的消毒和包扎。那些痛苦,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个问题,是当时的宛儿想不到的。而等到她可以想到的年龄,她的心疼,比弟弟当初的皮肉之痛,更深更久。

  宛儿最愚蠢的决定,是把十六岁的小弟,推出了家门,从此聚少离多,渐至渺无音信,手足分离。

  宛儿每次想起,都有把自己杀掉的冲动。她知道再多的悔恨,换不回一个当初。当思念,自责,牵挂接踵而来,宛儿的眼在流泪,心在泣血。

  爱情可以背叛,友情可以变淡,只有亲情,不会远离,不会失去,不用经营,需不需要,一直都在!

  那个缺少关爱的小弟,用什么样的辛酸和痛苦经历在没有亲人陪伴的异乡坚强生活的?

  那个孤僻沉默的小弟,是怎么熬过一个个漫长无助的日子的?

  那个渴望温暖却又拒人千里之外的小弟,又是经历过多少绝望的煎熬,才把自己封闭隐匿起来的?

  那个总喜欢乖乖安静着微笑的小弟,有没有人安慰过他的难过哭泣?

  那个善良懂事的小弟,把所属自己的苦难默默扛起,那些不与人言的倔强,就像一把刀狠狠刺进宛儿的心,想起一次痛一次。

  那个不曾长大的小弟,独自一人面对外界的冰冷和变幻莫测的世事,有过多少无奈挣扎、求助无门的时刻?

  ……心疼你,知道吗?

  见或不见,姐在这儿等你。来或不来,你依然是我的弟弟。念或不念,心知道,想或不想,情知晓。

  手足分离的疼,漫漫无尽的等待,忧虑重重的牵挂……所有的所有,若是一种惩罚,我接受!只愿他乡的你,有着与生活的磨难相抗衡的幸福

  有些错,不可以犯,犯了,后悔一辈子!有些人,不可以放,放了,失去一辈子!有些事,不可以不小心,不小心了,难过一辈子!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可以丢,丢了,茫茫人海无从寻觅,那一刻的放手,或许就是遗憾一辈子!只能活在今生,活在今世,每个爱你的或你爱的,都是上苍不会重复的唯一恩赐,所有身边的,请学会珍惜!

  小弟,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