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月的嫩芽还未曾打开轮廓，生命还在萧条与生发间徘徊之时，接到了父亲病重住院的消息。

　　顶着又变凉的寒风，奔赴回老家。爬到医院三楼，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你，那干枯苍老的身体刺疼了我的眼。泪水盘旋在眼窝深处，蓄积的满满的，我却打开笑脸望着你：你这老头儿真不让人省心啊，才几天没见怎么混到这儿来啦。

　　你衰弱的面庞没有了往日鲜活的生机，明显消瘦了的身体在白色被子下憔悴单薄。两瓶不同颜色的液体在同时往你血管里点滴。你颤巍巍的抬起那只闲置的手，没有说出任何语言。

　　母亲说，父亲这次是捡了条命回来。

　　我埋怨他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母亲说，怕你晚上往回赶，走夜路不安全。

　　那晚哥哥打电话只说要乡镇医院表哥的号码，父亲恶心呕吐想咨询一下原因。我说是不是还是胃不好啊，药不管用就再换一种吧。

　　年前你一直不舒服，吃不进东西，带你过来做了胃镜，结论是糜烂性胃炎。既然是胃炎，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这次也没往坏处想。

　　第二天，医院表哥来电话，告知父亲住上院了，稳定了，你别担心。我问什么情况，他说心梗。多亏是在晚上没有大的活动，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风，很凉，刮在脸上，冷漠的荡平了知觉。

　　只是不想在这一刻失去那份温暖，我的生命是因了你而渐次丰厚生动，而我却不愿意在我的丰厚里没有你存在。

　　多少年来已经习惯了你的注视，你的温暖，你的啰嗦，甚至你的衰老，习惯了你管闲事时训斥你几句然后看着你讪讪的离开却从不生我的气。但就是没有习惯有一天你会突然倒下。

　　其实，这些年你的衰老是日趋明显的，只是我们都不愿意承认。

　　前年，你骑三轮车赶大集被拐弯的汽车撞进沟里，险些丧了老命，吓得我们七荤八素。你说你多硬朗的一老头儿啊，怎会连车子都骑不好了呢。

　　去年，你连续几天吃不进饭，一家人都怀疑你得了坏病，我们班都不上了，三四个人陪着你整整查了一天，并无大碍。

　　过年最开心的是你，黑黑的脸膛上又有了红晕。

　　近几周我肆意的外出爬山游玩，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感觉你仍像以前一样壮实健康。

　　点滴无声的注入。看着你布满皱结的脸，意识里从没有感觉你已是如此的苍老，灰色的脸盘缀满疲惫，说话已没有了重量，手脚冰凉。

　　你有气无力地向我絮叨，住院又要花不少钱呀，还住了单间多贵啊。开车跑这么远很累吧。

　　我又忍不住训斥你，你这老头儿真能操心啊！我上学时每次向你要钱你都磨磨唧唧的不舍得，放心吧，现在我舍得，我们都舍得，你只负责配合就好了。

　　你的床头，放着一块破旧的表壳，没有表链的踪影。此时才记起你的手表在那次车祸时被撞坏了。早就答应给你换块新的，一直没有兑现，平日里胡乱消费无所顾忌，却把你生活里最需要的物件都忘记了，多亏你还等在这儿，假如今生让我失去这个机会，那我一辈子会无地自容。我不能让你再等了。看准了你的手腕弧度，直奔县城。当我拿出新手表给你戴上时，你孩子似的左看右看，嘴里叨叨着又花钱又花钱，买块便宜的就行了。

　　你这老头儿，喜欢就赞美一句，别尽嘟囔。

　　今天，又下起了雨，凉意更浓，看见你好了许多，手脚已不再冰凉，脸上有了生动的颜色，各项指标已稳定，心渐渐落下，不再着急。你赶我们走，让我们回来上班，要不你心里不安。

　　坐在家里，想着病床上的你，心沉沉的难以安静，零零散散写了这些句子暂且安慰自己的心情吧。

　　为你写文字还是第一次，本想理出个头绪，无奈绵长的岁月、纷乱的思绪、厚积的往事，几乎令我难以下笔，只顺着指尖流水般让心事略略放松就好，不刻意文句和色彩了。

　　每个生命都有期限，每个生命都值得在意。然而你，却是我生命最初的基鉴，是我渐老渐明晰的牵挂，我的世界因你才得以展开和延续。几十年来习惯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的未来打拼，常常忽略掉你的存在、你的需求，当死亡差点掠过你的头顶之时，我才知道，内心最柔软的深处，你一直存在，一直呼吸在我的感情里，原来，我是在意你的，一直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