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阿轩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上个周六,儿子的学校召开家长会。家长除了听老师讲解学校的教育方针,探讨孩子学习状况外,还可以在涌动的人群里看到许多平时难以见到的熟悉面孔。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也是家庭希望,每一个孩子都牵动着几辈人的心。老师一声令下,就像是吹响了集结号,呼啦啦,四面八方的家长都聚集了过来,不管是远的近的,忙的闲的,无一缺席。开家长会的最大特点就是停车难,校内校外的路边,车子一辆挨着一辆,就像车展一样的壮观。来的晚些,停车的位置就要延伸到离学校很远很远的地方。尽管是八点半开会,有些人早早的就到了,只为能占到一个好的停车位。我家离学校不是很远,所以我选择了步行前往,既省去了停车的麻烦,又可以强身健体。

  散会后的校园内外,也是一番热闹,急着走的人忙着找自己的车子,不急着走的人忙着找自己熟悉的人,到处是东张西望和谈笑风生。

  我沿着路边急急的往外走,想尽快的离开这种聚会式的嘈杂。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小名,心里想,有人和我重名?就放慢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一个男人猛然间就奔到了面前,着实吓了我一跳。

  只见他欣喜地说“真的是你吗?”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脸,在脑子里快速的搜索有关这张脸的记忆,实在是记不起我见过这个人 。只好轻轻的问了一句“你是?”

  他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小宁?”

  我点过头后,他说“认不出我了?我是阿轩,‘葫芦’阿轩。”

  我半张着嘴巴发出个啊字“阿轩?不是去了东北吗?”

  “我是这块土地上的蚂蚱,在别的土地上蹦跶不动。”

  说完,他哈哈的笑了两声,这笑声终于让我把眼前这个男人和记忆里的那个男孩重叠在一起,不得不佩服,时光是最好的魔术师,如果不是这笑声有特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黑黑的中年男人,就是当年那个白皙的男孩。

  在这个空旷的季节里,思绪就像那无遮无拦的风,呼啸着。这笑声,就像是穿越时光的钥匙,那些断章的片段,一股脑的涌出来,带起的尘土飞扬慢慢的淹没了身边的人来人往。看看天色尚早,暖暖的阳光照着,就任由自己跳进那些画面里,找找自己,也找找这个‘葫芦’阿轩。

  我是跟着姥姥长大的,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父亲来接我回家,小住几天再送我回去。那时候的我胆小认生,回家后不说不笑也不出去玩,偶尔出去,也是跟在母亲后面,母亲让我跟街坊邻居的长辈们打招呼,也只是怯怯的喊一声,就躲在母亲身后了。

  认识阿轩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当时我们的村子很小,同龄的孩子也少,我们入学那年只有十一个学生,还比二年级还多了三个人。小学五年制,村里只有三个教室,一年级二年级用一个教室,三年级四年级用一个教室,五年级才能拥有自己的教室,因为是毕业班,需要安静。两个年级的孩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一个年级的学生向西坐着,看西面的黑板,一个年级的学生向东坐着,看东面的黑板,章程上互不干扰,是真正的一室两制。

  开学那天,当我们这些毫无时间观念的孩子们慢慢聚齐时,老师让我们先在院子里等着,不能影响二年级上课。那时候上学需要自己从家里带板凳,我家里没有这么高的板凳,还是母亲去邻居爷爷家借的。说让我先坐着,家里有木头,等村里的木匠闲了,给我做个新的。那个板凳有点破旧,借的东西不能挑剔,有板凳坐,我也很知足了,何况母亲还承诺了,只是临时坐着,马上就给做新的。

  看着面前这十个新同学,对于我来说,就像这个刚刚搬到手的板凳,很陌生。那几个男孩子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开始小声的打闹。那几个女孩子也凑在一起开始叽叽喳喳,她们不时的用眼睛看我,对于她们来说我也是陌生的。我不知道怎么去融入她们,只好扶着我的板凳来回的晃,因为地面不平整,有一根凳腿不能着地,我一推,板凳就像不倒翁一样晃过来晃过去。

  老师终于走过来点名。在院子里让我们按个头高矮排好队,男的一排女的一排,然后向后转,矮的先走,进教室后两个人一张桌,矮的坐在最前面,按照排队顺序向后坐。我搬起板凳刚走了两步,凳子的两根腿‘哐啷’一声就掉到地上。我还在惊诧之时,阿轩就在身边夸张的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大家都笑起来。我当时恨极了这个破板凳让我出丑,也恨极了阿轩跟着起哄,还记得自己当时羞得满脸通红,拾起板凳腿,逃一样的走进教室。

  阿轩的长相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性格是很皮实的那种,大大咧咧不知羞臊,起哄出风头都很从容。身体却长得一点也不洒脱,个子不高,皮肤比女孩子还白,头发黄而纤细,两只眼睛大大的,嘴巴也大大的,看上去一副先天性营养不良的样子。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就想起了大舅母领着我串门时,她那个闺蜜看到我说过的话“这孩子的两只眼睛怎么离得这么远,就像是蒸的年糕一边放了一颗枣。”随即她夸张的笑了,我吃过年糕的,就想象着一个年糕上,两个边各放一颗枣子是什么样,怎么想都不好看。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的两只眼睛比别人的距离远,等看到阿轩的眼睛,我就偷偷的笑,不用尺子量,就能看出他的两只眼睛比我的还要远。

  阿轩姐弟三个,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他是最小的,父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家里只有母亲和奶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阿轩的母亲和奶奶经常吵架,还是那种轰轰烈烈的吵,吵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那时候村里没有什么文化生活,男人们抽几口旱烟,女人们唠几句家常,孩子们就是满大街的疯跑。没有人会懂得欣赏那袅袅的炊烟和飘过的白云,看吵架就成了一种‘娱乐’。

  只要听见哪家的婆媳之间,妯娌之间开始吵架,沉稳的人就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好事的人会跑到人家墙外听吵架,遇上吃饭时间,有人端着饭碗也要出来,一边吃饭,一边看热闹,两不耽误。

  阿轩的母亲和奶奶都是典型的女高音,音质还不错的。只是都想压过对方的声音,有时候声嘶力竭得岔了音。她们吵架时的语速很快,很难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每次都是谁胜利了,只听得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没了声音。那些听吵架的听到最后,也没听懂吵得是什么,听到里面不吵了,就散场回家。路上还忍不住的打听,她们这是因为什么吵架?不知道母亲和奶奶吵架时,阿轩和他的哥哥姐姐们在干什么,一点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不管吵得多么厉害,阿轩上学时都和平常一样乐乐呵呵,有些男孩子就拿这事取笑阿轩,当着他的面起哄,阿轩从来不去理会,依然我行我素,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葫芦’是阿轩的外号。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是‘我要的是葫芦’。学到这篇课文时,老师在讲台上讲,有这么一个懒惰的人,只是种上了葫芦,不去拔草浇水施肥,葫芦长了虫子也不管,还梦想秋天收获很多的葫芦。结果,秋天到了,葫芦架上一只葫芦都没有。老师正讲着呢,阿轩忽然间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我们吃了一惊,老师也吃了一惊,我们都看着他,连二年级的孩子都回过头看着他,他自言自语的说“这个傻子”。他当时的形象和他说的这句话非常相应,大家哄堂大笑,再后来,都叫他‘葫芦’。

  那时候,我们看惯了大人们的辛勤劳作,艰苦的生活让我们知道,不劳动连饭都吃不上。所以,老师讲课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是在偷偷的笑,不劳动怎么会有收获呢。不知道这篇课文现在还在不在小学教材里,现在的孩子应该能接受我要的是葫芦了。不光是葫芦,不用付出,什么都想要。现在的大人们也能接受我要的是葫芦了,有很多人都在挖空心思的研究,怎样做到不种葫芦也能收获葫芦,那些葫芦被放在档案袋里,钱包里,没有人去问,这是谁种的。

  我们上初中时,阿轩的父亲将他们全家带了出去,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这次遇到才知道他的单位八年前破产了。阿轩回到了老家,看到村民们都在养鸭,就盖起了一个孵化场,后来又建了一座冷藏厂,搞肉食加工,现在已经颇具规模。

  阿轩笑着说“快三十年没见面了吧,刚才看到你也是不敢相认呢,在后面看了好一会,心想喊你的小名试试。”我也是笑着“能喊自己小名的人越来越少了”。

  心里一直盼望着,能在一个飘雪的冬日,约几个相知的故人,温一壶酒,煮一盏茶,坐在暖暖的火炉旁,捋一捋那些老去的日子,品一品那些久远里的香醇,不为别的,只为心里那份浓浓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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