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飘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下雪了,无风,雪飘的很悠闲,很轻。

  看到下雪,这一年的光阴就要走到头了,我说:光阴里的日子,就像楼下那“嘚嘚嘚”的高跟鞋声,一步一步的向远处去了。祖母抬起头,浑浊的眼光瞅着我:日子就像是“梆梆梆”的木鱼声,白天黑夜的敲着,听着听着就催人老了。

  祖母今年九十多了,光阴已经把她变成一个眼窝深陷,嘴巴干瘪,白发苍苍的老妪,那个脸色红晕,腿脚勤快的妇人,已经随着光阴流进了红尘的深处,不知道要剥开多少个日子,才能看到那个青丝如黛,凝脂如雪的聘婷身影。

  看着祖母的眼睛,我在心里恨恨地:光阴真是个无情的混蛋,任凭怎样的挽留,他都不会为谁停留半步,这个残忍的强盗,一路杀过来,掠走了人们的容貌,健康,能力,最后连生命也一起掠走。

  骂虽然是骂了,可是谁也跳不出光阴,跳不出平平仄仄的日子,不管是怨着怒着,喜着乐着,都屁颠屁颠的跟着时光小跑,添油加醋的调着滋味,一心想把日子熬成美味琼浆,熬着熬着就清醒了,日子还是那个日子,人却熬白了头。

  雪依然下着,窗户上有了一层很薄的水气,这样的天气,供暖单位是卯足了劲的,暖气片热得烫手,站在暖暖的室内看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母亲摸了一下暖气片,又凝神看着窗外的飘雪,然后就喃喃的和我说:生你的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的天气,雪花就是这样不紧不慢的飘着,下一阵停一阵,就像疼一阵停一阵的宫缩,孩子生了三天,雪也陪着下了好几天,你父亲工作单位远,不在家,接生婆陪了我三天三夜,最后都精疲力尽了。我三天三夜汤水没打牙,已经没有力气生孩子,等到终于把你生下来,你连呼吸都没有了,幸亏接生婆是老人了,有经验,说:别慌,没事。然后就把你倒过来,用一只手提着你两只小脚,一只手拍打你的后背,拍了一会,才听见你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我努力的看向那变得浓郁的飘雪,一直看出去,穿透了那无尽的白茫茫,我看到了,看到了那座小房子,看到了精疲力尽的母亲,也看到了那个包在小被子里的自己,雪一直飘着,那个屋子冷得跟冰窖一样,水缸里的水都结了一层冰,母亲用头巾包了头,将一桶雪提到屋里,搓洗着换下的尿布。太冷,换尿布时我缩着两条小腿,怎么也不肯伸直,母亲就把要替换的尿布先放到自己肚子上,用自己的体温暖和着,用这三十六度的体温抗争着严寒,让母爱在这冬天里绽放出一朵温暖的花。

  几天后,在大队部(村委)做会计的大伯来告诉母亲:兄弟不在家,你又出不去门,我给小孩报上户口吧。母亲说:还没起名呢。大伯就说:她自己带着名字,就叫小雪吧。母亲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不能叫雪,雪太短暂,太苦情,女孩子,安康祥和的过一生才好,还是叫小宁吧。

  父亲不在家,水缸里的水是大伯给挑满的,母亲不想給大伯添太多的麻烦,水缸里的水只留着喝水用,尿布都是先用细沙搓了,再用净雪搓几遍。离满月还有几天,母亲就不再洗衣物,包起来等待回姥姥家再洗。

  北方的冬天不缺雪,满月那天也是飘着大雪,父亲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陪母亲回娘家。看见大雪,想想四十多里的路程,一辆自行车载着一家三口,还有母亲包的几个包袱,父亲犹豫了,就劝母亲:天冷路滑,孩子又太小,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呢,咱是不是先不走,再等几天?那时候的母亲只有二十三岁,产后的劳累和孤独让她非常想念娘家的温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给我包了两层厚被子,一家三口就踏上了白雪皑皑的路。

  路面上的雪已经积攒了很多天,化了冻,冻了化,路面上结成了高低不平的冰凌,能骑车的路段不多,包袱挂在车前梁上,母亲抱着我走累了,就坐到车后座上让父亲推着,休息一下再下车走,四十里路从早上走到过了晌午才到家,外婆看见两个雪人似的父母,很惊讶:你哥呢,没遇到你哥吗?原来,外婆也是放心不下母亲,让二舅向生产队里借了马车,在车上用竹席搭了棚子,盖了棉被,早早的就起身赶着马车去我家了。那时候,通讯落后,彼此没法联系,父母亲抄近道走的小路,与舅舅错过了。

  外婆心疼着闺女,也心疼着外甥,一把接过我,赶紧的打开被子。母亲说,那时候的我冻得冰凉,已经没有呼吸了。外婆抱着我放声大哭,开始责骂母亲,母亲也吓得哭起来,外婆解开衣服,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用她的偏襟棉袄包着,在屋子里一边转着,一边念着阿弥陀佛,我那声清脆的哭声,就像是上天赐予的宝贝,外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着,感谢着佛祖的慈悲。

  傍晚的时候,舅舅赶着马车才回来,到我家时看到锁了门,就知道已经走了,掉过车就往回走,赶了一天的路,午饭都没吃,饥肠辘辘的舅舅就像个雪人一样,车棚上落了厚厚的雪,车厢里也灌满了雪,舅舅看了我以后,和母亲说:真该叫她雪,自从这孩子生下来,这雪就一场接一场的下,差点把大家都变成了雪人。

  雪好像是听到了母亲的话,簌簌的扑到窗户上,屋里太热,我抹了一下脸,雪在我脸上融化了,湿湿的,流到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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