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香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老香的大名叫香根,小时候大家都叫他阿香,年纪大了,村里人学着电影里八路军的叫法,开始叫他“老乡”。老乡就是老香,他是我真正的发小,我们从4、5岁开始就在一起玩,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只要我回老家,我都会把给朋友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他,告诉他我回来了。这个时候,他便会问我:家里要做点什么吗?要不要带工具?我说没有,他又问,是不是晚上想搓小麻将——也就是小搞搞,输赢不上百元的那种?我回答“是”的话,他就说:好吧,我把人叫好,到时候你来我家吧。前几年,他家里放了几张自动麻将桌,也不明码标价地收费,有人玩,赢家付个二三十元,算是水电费的补偿,老香的老婆收了补贴家用。在农村,这样的棋牌室很多,也没有一个正式的手续,不用缴费,也不用纳税,因为管不胜管,只能放任自流,让它们自生自灭。老香们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就有了生存的空间。不过,农民的生存空间还是很狭小的,老香老婆在村里开的小店被查了,因为店里的一台游戏机是违禁的,给了个罚款和行政拘留3天的处罚。不巧得很,老香老婆刚刚动了大手术躺在床上,于是,老香提出替妻受罚,硬生生地去住了3天拘留所。

  老香是个苦命人。他6岁那年,父亲得痨病死了,母亲也因为痨病,在他没成家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有两个姐姐,因为穷,二姐小时候就送了人,大姐年纪很轻就出嫁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家里就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即使母亲在的时候,因为哥哥还小,妹妹嗷嗷待哺,加上母亲的病,他家也是穷得当当响。对他来说,最难熬的是冬天,他脚上没有袜子,鞋子是“空前绝后”的,露了棉花的光板棉衣里面没有衬衣,床上除了一条土布单被还有一件蓑衣,手上脚上每年都生冻疮,还有每天流不完的清水鼻涕。为此,越是数九寒天他越好动,正好与我搭档,我是生性好动,他却是为了消除寒冷,于是我们成了朋友。

  到了7、8岁,我们的友谊更加牢固起来,因为这时候有一个叫阿桂的同年伴加入了进来。阿桂比较文静,但做事情仔细,脑子好使。现在想起来,那才是真正的“铁三角”,因为我们的分工很明确,我们做任何事情,往往出鬼主意的是我,可不可行阿桂说了算,老香则负责执行。那些年我们三个人到底在一起干了多少好事和坏事,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谁家西瓜熟了,桃子发白了,梨子不酸了,我们就会有所行动,侦察工作有阿桂,具体行动归老香,我只负责行动时间和接应。我们还一起放钓子,钓甲鱼用猪肝、钓黑鱼用泥蛙、钓鲫鱼用浸胖的麦粒、钓鳝鱼用蚯蚓,但钓鲫鱼的弹钓和钓鳝鱼的鳝笼自己不会做,就只能去偷专业渔民的。我们作为业余渔民,做得最多的是干水渠和草泥塘,把水舀干,泥鳅黄鳝就成了死老虎。我们一起养过3只鸡,开挖鱼塘养过鱼,鱼死了以后又种过慈菇,还捉到过一只刺猬,以为发财了,可到供销社收购站一问,他们不收,老香一气之下剥了刺猬的皮,三个人在野外吃了一次烤刺猬肉。

  这都是我们14岁以前的事情。到了那一年,读二年级时就辍学的老香,开始了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我离开家乡去了塘栖读书,阿桂虽然与我同岁,却比我晚两年上学,阿桂看到好朋友进了塘栖中学,也动了继续读书的念头,在他哥哥的极力鼓动下,安心地回到了学校,以后进了塘中读完了初中高中。也就是从那一年起,我们的“铁三角”散了,阿香、阿桂和我三个人真正开始了各自的成长历程。特别是阿香,不几年就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阿香变成了了老香,蛮力全小队第一,饭量全小队第一,工分全小队与人并列第一,但无论几个第一都赶不走一个“穷”字。为了让哥哥有房子娶媳妇,他让出了父亲留给他们兄弟俩的祖屋,自己去给本家无后的小爷爷养老送终,他得了一间房,却没有现成的媳妇。好在他为人实在,做事勤劳,身体结实,历史清白,有房子又没有家庭负担,有人为他牵线说了一个姑娘,还是个高中毕业生。我一听这情况,觉得有点险,可他说,姑娘有个要求,帮她找份代课老师的活,她就嫁。

  老香是明摆着让我帮忙的。正好,我当时就在老家的公社中学当老师,而且是年年带初三毕业班,凭了揽上这个苦活累活,我代她向校长提了申请,校长竟然同意了。校长同意了等于是阿香的老婆问题也解决了。过了一年,我离开了那所学校。

  老婆问题一解决,老香就开始了拼死拼活的挣钱的活动,先是到石矿做苦力,后来买了条船贩运石子石粉,再后来卖了船开绸机,绸机亏本又开拖拉机跑运输,前后20多年,钱没赚到,倒赚到了一肚子的气,气从何来?一个“穷”字。

  他老婆虽是高中毕业生,可教书确实不行,校长只得把她安排在校办工厂当工人,不久,校办工厂倒闭,她回到了村里,村里选她当了妇女主任,干了几年又落选了,便留在村里做了清洁工,清洁工是临时工,工资低,没劳保 。他又有两个女儿,原因是大女儿出生后发现身体有些许问题,按政策可以生二胎,这在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本地人里面,让老香无端地增添了生活的负担。更主要的是,老香是个实诚人,他的口头禅是“石板上揆乌龟”,凭的是实力。他的实力就是身强力壮有力气,勤勉耐劳不贪滑。这样的老香,种田是个把式,做苦工是块好料,跑运输办厂?不亏得妻离子散已经是运气了。

  为此,老香找村干部,希望村里给老婆一个省里规定的最低标准工资,享受一个企业职工养老保险的待遇。但是,村干部不是打哈哈,就是踢皮球。这时候的老香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老香是个半文盲,到了这个时候,迟了10年他才“不惑”起来:要想摆脱贫困,必须另寻他途!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恶补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比如《新闻联播》、《焦点访谈》、《新闻调查》等等,后来是省台的、市台的、区台的,凡是跟政策法规有关的节目,他都是最忠实的受众。有时候,他也会与回老家探亲的我讨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当然是现身说法,就近举例。渐渐地,老香成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而且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有正当的职业,空下来就到村里村外走走,去村委坐坐,跟村干部们聊聊,他在村里看了些什么,与村干部聊了些什么,他没说,谁也不知道,反正后来他先是承包了村里的茶山,又给一个新建码头的老板当起了说一不二的管理员,还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了村里稻谷加工场的旧房子,给老婆和女儿开了个小超市。几年功夫,他造好了4层的新楼房,给女儿买了小轿车,对加工场进行了翻修,出租的出租,开超市的开超市,棋牌室也有了像模像样的地方,而且,老婆的工资和劳动保险问题也解决了。老香经济上有了大起色,政治上也有了话语权,他被村民们推选为了村民代表。

  老香真的越老越香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触及到法律的底线!他没有文化,就怕自己不小心触犯了法律,但他更多的还是在注意着,镇里村里的干部有没有违反法律和政策,他的参照物还是电视,可镇干部,特别是村干部,哪有他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看电视呢?于是,他已然成了一些基层干部最不受欢迎的法律和政策的顾问。

  而且,他的一些要求,只要是法律和政策允许的,总能够得到满足,包括那次替妻拘留的事。农村里的事情,有时候真是说不清楚。

  老香说:电视真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