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根伯的烦恼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杭嘉湖平原水乡的一隅,布谷鸟叫了,是农民收了春粮,也就是麦子、油菜籽之后,把早稻谷种子撒播到田里去的时候了。经过精心的呵护,稻谷种子成了秧苗,再把秧苗移栽到亮汪汪的水田里,一苗多孽,绿油油地蓬勃生长,至夏天,秧苗簇拥着拔节、抽穗、扬花,转眼,水稻成熟了,金黄璀璨,尽收眼底的是一片丰登的景象。     每当这个时候,瑞根伯就开始估算今年夏粮的收成。     “早稻超纲要是没有问题的”,有一天,他这样对队长说。瑞根伯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生产队是生产小队的简称,上面有生产大队,还有人民公社。那时农村的所有制分配形式叫“队为基础,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就是以生产小队为核算单位;所谓三级所有,也就是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的财产、核算、分配相对独立,不能随意调剂平衡。因此,从理论上说,生产队才是人民公社社员生存发展最基本的依靠,而生产队会计则是队里除了生产队长以外最有实权的人物。瑞根伯不仅是队里的二号实权人物,而且还是队长的“参谋长”。他粗通文墨,又是庄稼把式,他说的《纲要》是国家定的粮食生产目标长江以南年亩产800斤。瑞根伯算盘珠一拨拉,又对生产队长说:“但是,今年队里要分配不下降,光光超纲要是不够的,连作晚稻还要增加面积。”     队长问为什么?     “队里人口增加了,工分总量增加得更多。”瑞根伯说。     “啊啊!简直是在抢工分。”队长说。     “误工工分也不少。”瑞根伯说的误工,我总觉得应该是“务工”。每年学校暑假,我回乡劳动做记工员,每每把外出开会的,大队抽调的,公社摊派的劳动力都记成“务工”,因为他们虽然没有参加生产队直接的劳动,但终究是服务于农村农业的工作嘛。瑞根伯却说,应该记“误工”——纯粹是耽误工作嘛!     瑞根伯说的也没错,当时生产队劳动力不少,可真正在田里干活的却不多。收早稻种晚稻是跟时间抢时间,因为一过“立秋”再插晚稻秧,晚稻必定减产。抢收抢种的“双抢”大忙季节,队长和瑞根伯最恨的是公社和大队派工,抽走了劳力,农业生产力下降不说,还影响田里做生活的人的士气。你想想,一天做到晚在田里做死做活的,与开会白相相的一个样,工分都是“一直头”,大家心里肯定不落胃;心里不落胃,手上就没劲头;大家手上没劲头,双抢就要过立秋关;双抢一过立秋关,晚稻收成就要打折头。     看来,这“误工”还真是误工。     那年头,生产队的“误工”特别多,到年底,瑞根伯拨拉算盘一统计,说出的数字大家都有点不相信,误工工分竟然是全小队总量的一半多。误工工分就像现在人民银行印的钞票,本身不过是花纸头,印得多了,原来的钞票就不值钱了。同样道理,不产生实际成果的误工工分多了,真正产生价值的田间劳动工分就贬值了。     靠工分吃饭的社员们越来越感到生活的压力,原先每分工分值一角钱,一个正劳力做一天10分工分,一年不休不歇,差不多有三千五、六百分;女人是半劳力,工分打6折,一年能有个二千零一点,俩夫妻一年下来有个五、六百块钱,扣除粮食柴禾等等分配的实物款,年底都或多或少有点现金分红。现在,由于误工大量增加,生产效率下降,收成降低,一分工分只有了6、7分钱的价值,年终一结算,大多数人家都成了“倒挂户”。辛辛苦苦一年只糊了个嘴,添衣置被成了空想,社员们不甘心,不甘心就得想办法。可那时候的办法还真不多,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搞副业是资本主义尾巴,想来想去,社员们能做的就是抢工分,把生产队这口锅里的东西尽量多地往自家碗里扒拉。     他们想到的办法就是多养羊和猪。“庄稼一株花,全靠肥当家”,特别是羊粪,肥力大、后劲足,上面鼓励社员多贡献,而且价值不菲,每百斤羊肥可抵一个男劳力一天的劳动,还有稻谷奖励。羊又只吃草不吃粮,家里有小孩的连书也不读了,专司养羊。少的六、七只,多的十来只,这样的人家一年下来,凭空像是多出了两、三个壮劳力,不仅工分多多,而且粮食也多多,弄得仅是正劳力的人家,钱也分不到,粮也不够吃。     粮产区靠的就是田里的出产,真正的劳动力日子难过,生产队的两个当家人头都大了。而且,近两年,社员们为抢工分,已经发展到了死命往羊肥里掺假,水草、污泥、烂稻草都往羊栏里掺,弄得羊肥的肥力越来越低,田里的出产越来越差,而羊工分和奖励粮越分越多,队里的工分价值降到了历史低点,那些正儿八经干活的劳动力连饭都吃不饱了。     “是啊,真正在田里做生活的就那么几个人,今年的‘双抢’还不知道怎么弄呢,你还说要增加晚稻插种面积?这个队长我是当不下去了!”队长说。     瑞根伯说:“格样子下去肯定是不行了。不过,你想撂挑子更不行!还是看看中央马上要开的三中全会吧,说不定有新的政策出来。嗨,这样子下去总不是办法,粮食丰收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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