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歌谣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啼哭叫唤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呢?做鞋子儿,做袜子儿,点灯,说话儿,吹灯……”     小时候,点着煤油灯,灯火如豆,发着昏黄的暗光。姥姥盘着腿,坐在土炕上,给我们讲故事、唱歌谣。姥姥跟我面对面坐着,两腿蹬直,大脚丫蹬住小脚丫,大手牵着小手,随着一拉一拽的节奏,唱的就是这首歌谣。还有那曲《拉大锯》,都是记忆中最有趣的游戏。姥姥轮流跟我们几个做游戏,拉着长音儿,笑眯眯地对着我们反复念叨,念者不厌其烦,听者乐在其中,其乐融融。     那时并不懂得歌谣里的含义,只是觉得好玩儿。等到稍大了一些,姥姥再向我念叨这歌谣时,便有些害臊,脸红,发窘,有时还恼羞地争辩:“我没有要媳妇儿!才不要哩!”惹得老娘舅舅姨姨们笑得前仰后合。——小小年纪要媳妇儿,是件顶没出息的事呢!     其实后来才知道,这首歌谣在北方农村流传得非常广,很多人都耳熟能详。那淳朴的乡音,总能唤起人们绵长而温暖回忆。     那时,没有电视可看,更没有网络可上,孩子们就是凑到一起玩游戏。往往是一边玩游戏,一边唱着古老的乡村歌谣。记得有个“月亮城堡”(又叫“撞人墙”)的游戏特好玩。在有月亮的晚上,十几个小伙伴分成两队人马,拉开十几米距离,手拉手组成两道人墙,各自选派“战将”攻打对方的城堡(人墙),同时守卫自己的城堡。     开战前,一队人马手牵手,扯着嗓子高喊:“月亮地儿,白又白,你家城门为谁开?”     另一对人马则对唱:“雉鸡翎,摇又摆,你选战马放过来!”     两边便开始对着喊:“雉鸡翎!”     “砍铡刀!”     “砍个谁?”     “砍个老王奎。”     “王奎不在家!”     “砍他弟兄仨!”     “他弟兄仨不说话。”     “砍个×××吧!”     被喊名的人,便向对方的人墙猛冲过去。闯开人墙,便拉对方一人作为战利品,“得胜还朝”;如果闯不开人墙,便被“俘虏”了,加入对方。直到一方的人被拉得剩一个人便算输。如此反反复复,其乐无穷也。     每次喊的歌谣内容要有所不同才有意思:“雉鸡翎,扛大刀,我的兵马任你挑!”     “挑谁呀?”     “就要当中的小花腰!”     ……     “雉鸡翎、跑马城。”     “马城开,稀里哗啦卖锁来!”     “ 什么锁?”     “黄皮锁。”     “什么开?”     “钥匙开。”     “开几丈?”     “开三丈。”     “三丈几?”     “三丈三, 顺你城门钻一钻。”     ……     还有大人哄孩子睡觉的:“噢——,噢——,睡觉觉,猫来喽,狗来喽,吓得俺家宝宝睡着喽。”这就是我们那一带一边摇晃一边哼唱的“摇篮曲”。小孩子也许因为害怕,便会使劲地闭上眼睛安生下来,也会“吓”得睡着了。     还有个“王大娘钉缸”的游戏也很好玩。七八个小朋友围坐成一个圆圈,余一个人绕着圈转,边转边唱:“王大娘来钉缸,钉缸来到王家庄,王家庄有个大黄狗,不咬屁股光咬手。大娘大娘开开门!”     “开不开。”围坐的一群孩子就高声回应。     “拿棍撬。”     “撬不开。”     “天上有个火炭哩。”“噼里啪啦开开了。”说完,转圈的停在谁身后,谁便接着转……     村里像这样土里土气的歌谣还有许多。比如这首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歌谣,用家乡土话念出来,很有味道——     “月亮地儿,明光光,开开大门洗衣裳。     洗里白,浆里白,娶个媳妇儿没成色。     又喝酒,又打牌,一打打到晌午错,     锅里盖着糠窝窝,咬一口,嫌难过。     跳井去,嫌井深;跳河去,嫌河宽,扒住河边哭皇天。     皇天给了二百钱,买个包子解解馋。     爹一口,娘一口,咬着孩子的手指头,怨谁嗳?……”     因为会跟月宫里嫦娥与吴刚的神话传说联系在一起,很喜欢这首富有想象力的歌谣,小时候常跟弟弟妹妹们一起念叨这首歌谣。     这些歌谣都源自于生活,有喜有忧,比如:“菠菜根儿,是红地。后娘打俺可疼哩!后奶奶,不拉俺,咯吱儿咯吱儿气死俺!”     手拉手的俏皮歌谣还不少:“拉大锯,扯大锯,姥娘家门儿啊唱大戏。请闺女,叫女婿,就是不让××去!”那叫××的娃儿往往会嘴巴一咧,孩子的眼泪也现成得很,立马眼泪模糊。大人赶紧哄劝:“哎哟,逗你哩!逗你哩!叫你去!叫你去!不叫谁去也得叫你去!”然后就又唱起另一首歌谣:     “小小子儿,别生气!我请你,看大戏。你坐椅子我坐地,你吃香蕉我吃皮!”     这会子,小孩子又会破啼为笑。过了好久,孩子还会颇有些不放心地反复叮嘱:“你说的,叫我去姥娘家,别忘了呀!”     大人去地里干活,姊妹几个,大的看小的,一边玩耍,一边念叨,很有意思。一会儿念:“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吱吱,叫奶奶,抱下来。小丫头,叫猫来,吱吜儿一声跑下来。”一会儿念:“一米一米三,三丈三。骑红马,下仁丹。”念不去下了,就会有人接着“耍大刀,瞎胡砍……”有的算是原创,有的则是一些调皮鬼胡乱续编的,口口相传,于是会出现很多个版本。这些歌谣合辙押韵、琅琅上口,虽然有时三不搭四的不靠谱儿,上下一句之间也没什么联系,只是觉得顺嘴儿,逗乐,让那时的玩耍增添了无限趣味。     有个本家侄子,学习成绩不咋地,嘴巴儿可好使了,爱说爱笑会模仿,人们越夸越来劲,成天“人来疯儿”。一会儿唱:“羊,羊,跳花墙,花墙破,驴推磨;猪挑柴,狗弄火,小猫上炕捏馍馍。羊,羊,跳花墙,抓把草,喂你娘。你娘没在家,喂你们老哥仨。”     一会又唱:“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你爹你娘,给你带来的烤羊肉,你不吃,不给你留!”     他唱得得意洋洋,有爱热闹的把他抱到街口磨盘台子上,让他给大伙儿表演。他也不忸怩,站在那儿抑扬顿挫,一唱再唱。“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把娘扔到沟沟儿里,把媳妇儿抱到炕头儿上。大米饭,浇肉汤,不吃,不吃,还盛上……”     还有人打趣他:“你怎对待你媳妇儿啊?”他就表演给大家看:“就这样,就这样弯腰,抱!”边说边夸张地摆动手臂,一歪一扭,很是滑稽,人笑得肚子疼。     他呢,却越来越兴奋:“都来看,都来看,黑鸡下了个白鸡蛋。都来瞧,都来瞧,耗子长了一身毛。”……     那时候,即使背着筐去地里割草,也要唱着自己喜欢的歌谣,或者跟着大孩子哼唱,尽管也没有什么腔调,也算是短笛无腔信口吹吧。     有些歌谣,已经在记忆中残缺了,只记得开头的一星半点。但那些歌谣一直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温馨着,弥漫着青草香、玉米香,带着露水的浸泡,深入那一颗颗快乐的童心里;带着云朵的神奇,带着星光的微闪,将一草一木化做心灵的律动。一弯新月,一夜星光,一场春雨,或者一阵秋风,都能为童谣增添一缕纯真与芳香。     乡村歌谣,像枝间开落的花朵,像老爸手里明灭的铜烟袋锅儿,像老妈手里伸拉的纺线,一年年层层叠加的乡村往事,被枣红马托着,被黑骡子拉着,被骑着黄牛的牧童吹成了短笛如歌,水一样流淌,树一样生长,又如屋顶上的炊烟一样悠长……
上一篇:春来碗底香     下一篇:山溪之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