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我们一行人旅游到玉龙雪山。   　　我们一大家子，舅舅、阿姨一家、我、妈妈和弟弟，同行的还有很多大学的同学。   　　旅游大巴穿过慢慢降临的夜色，从公路转而驶向一条窄小的柏油路，淹没在路两旁的山林里。司机对这一带的路应该十分熟络，车开得飞快，基本全程都在向上行驶，有的地方坡度陡得让心发颤，还有惊险的大转弯，好在路边不是悬崖而是密密的松柏和杉树。   　　在山脚的时候看到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年轻女子，裹着镶嵌竹子的花布，少妇用兜把小孩背在身后。路旁低矮古旧的黑色木屋里升起袅袅的炊烟，被冷空气搅散。阁楼里熏制着香肠和腊肉。   　　天色十分昏暗，我和大学的同学在同一辆车上，因为长途奔波，此刻都把头埋在披在身上的外套下面休息，车里没有开灯。   　　我微微有些晕车，却没有睡意，靠着窗，拉窗帘擦去车窗上浓浓的水雾，我靠着椅子侧目仰望出去，没有任何灯光，非常干净的雾霭，薄薄一层，透过这层薄雾，我甚至还能看见一些闪烁的星星。   　　再往上爬，雾气越来越浓，气温下降得很厉害，有些乘客被冻醒，司机师傅随后开起暖气，约莫两个小时过去，天已经全黑了，拐过一个山坳，看见熹微的灯光在不远处闪烁，随着大巴的前进，山林后退成暗夜的背景，而几座灯光闪烁的木屋出现在面前，这是我们今晚要落脚的地方。   　　同学们陆续醒来跳下车，寒气在接触到半山空气的一刹那包裹了身体，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还好大家都很兴奋，在车上休息足够以后，大家都很快在寒冷中激醒过来，随即穿上厚厚的羽绒外套，外表臃肿，内心轻快欢乐。   　　靠路边的这家饭店散发出浓郁的豆香，是新鲜热豆花的香味，我顺着香味看过去，店外蒸屉上飘出乳白色的蒸汽，把走廊的灯光氤氲成朦胧的淡黄色。我们才感觉自己真的是饿了，迫不及待地挤进这家店里。   　　感觉一大滴水落在脸上，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滴进脖子里，抬头，才知道下起了雨夹雪。   　　家里人都坐定在里面，不想挪动，因为里面的座位避风，我却觉得无所谓，不想安安分分坐着不动，走到这家店的后面。这后面是一个陡峭的山谷，坡上亦生长的是杉树，小店的光线照进浓浓的雾霭里，却穿不透郁郁苍苍的杉林。   　　我和某些似曾相识的同学聊着什么，看见融化的雪水从屋檐滴落下来，滴在门口随意摆放的几个小石鼓和石蟾上，和店里热烈的气氛对比起来，这里静谧得多。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大口呼吸着萦绕身畔的新鲜空气……【要在雨淋不到的环境，才能够看到雨景】   　　第二天醒来，大约已经将要正午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了这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他们没有叫醒我。走出房门，太阳升到东边的山腰上，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粗杉木的栏杆上，屋宇间皑皑的白雪把光反射进我的眼里，似乎昨晚下了很大的一场雪。而刚刚醒来的我看着这一切，忘了我来这里的原因了。   　　我心里若有所失，但也就只能随意在四处走走。客栈在柏油路靠山的这边，而我走到路的另一边，穿过一小片杉树，在一条小溪边，看到一大片空地。【森林中看不到森林，高兴得想不起高兴】   　　冬日的小溪，只有细细的一流，厚厚的白雪上没有任何人兽走过的痕迹，在阳光下通透发亮，一尘不染。小溪上游不远有一个阶梯状的小瀑布，阳光在那里晕开一圈小彩虹。我感觉自己意识都要模糊起来，不敢轻易往前蹋一步，破坏了这一片温馨安宁。   　　时间在推移，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在杉林和白雪的边缘往上走，好像只要这么一直走下去就够了，直到，我看到一直巨大的白色的熊。我听到了它的鼻息，抬起头，然后，看见它，它也看着我，我们这样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没有恐惧，也不是戒备。   　　我终于笑起来，看着它走进雪地里，一步一步，它透白的身体轮廓，在白雪里若隐若现，似乎要融进里面。它走到小溪边，俯下身子闲适地喝水，我是否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打扰它，激怒它。可是……我为什么会激怒它呢？我没有猎枪和捕兽夹，最重要的是，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笑自己想太多了，这些念想不适合这个地方。我正想着，又听见小溪对面的树丛里有东西在移动，一只熊猫走了出来，是一只体型很大的成年熊猫。   　　我是欣喜的，我知道。我走过去，动作和他们一样迟缓，我想让它们感觉到我的善意，我想抚摸它们。   　　我就这样一步步靠近，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没有防备，我距离它们越来越近，我有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快乐，它们甚至不再看着我，而是低下头，大熊猫喝着水，白熊舔着脚掌。而我站在它们中间，庆幸这时候没有旁人的打扰。   　　然而，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白熊突然向我扑过来，我吃了一惊，我看见它锋利的爪子，它能够轻易撕裂我的躯体。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肉体上的痛楚，可是当它把我扑倒的一瞬间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它厚厚的绒毛把我覆盖了，我抱着它在厚厚的雪地上滚了一圈，躺着不知所措，随后感觉到它在我胸口轻轻地拍打。我懂得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它后颈轻轻抚摸。   　　它只是在游戏，我们是朋友。   　　于是我站起来，伸手去抚摸大熊猫，它似乎很不情愿，把头撇了过去，随即在地上打滚，这样自娱自乐，我跳过去，搂着它，大白熊也扑过来……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在这一天之前，我只在橱窗里看过它们，我只在猎人的故事里听说过它们，我只在停止捕杀的呼吁里同情过它们，我只是作为人类居高临下地远远看着它们……而现在，我第一次这样像朋友一样和它们胡闹，嬉戏，没有利益和避忌。   　　我仰躺在地上，掏出手机，想拍一张照留下一些影像来纪念。可笑的是，我的手机竟然在低温下死机了。   　　转念想想，也好，有时候我们太刻意去记录什么，而忘了享受当下正在亲历的这一刻，任何一次旅行带回来太单薄的记忆，和太多和网上能搜到无异的照片。我们是不是偶尔能反思一下旅行的意义——是本末倒置，买椟还珠还是洗涤心灵，找回自我。   　　天又渐渐放晴，我看到登顶的栈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人山人海，我看到下山的妈妈和弟弟，那一刻我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他们去登顶竟然没有叫醒我一起。已经是午后了，也许年轻力壮的弟弟愿意陪我多爬一次，但是，看着栈道上济济的人群，我突然不想往上爬了，山顶在云雾缭绕处，一眼望不到最高处。我听到妈妈感叹，不是来爬山而是来看人了。   　　回头看溪边的雪地，两只熊已经回到山林里，我若有所思，终于心平气和，觉得没有任何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