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抽完烟，扔掉烟蒂，回到车底下继续换气管，他也回到车旁，接着给同伴打下手。   　　曾经他问过同伴： “挣的钱，打算干什么啊”？同伴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盖房娶媳妇”？ 他又问了一句。同伴又笑了：“不，我打算先买辆车，自己干”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用手拍了拍同伴的肩。   　　是啊，年轻就是好啊，年轻就是资本啊，干啥都来得及，折腾得起，他老了不行了。   　　他曾经有过东山再起的打算，只是他觉得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的家人也经不起折腾了。那件事已经让母亲受了惊吓，母亲再也不允许他将房子作抵押去贷款，去买车。她只要他踏踏实实地出车，过几天回家。这样挣的钱虽然不多，可母亲再也不想看到他挣来的钱瞬间就打水漂了。他还有儿子，女儿，母亲不能不为她的孙子着想。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东山再起也只是想想，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贸然行动。他知道自己开车也不会很久，还有几年他就不能干了，老了，经不起这样辛苦的生活了。到了那时，他又去干些什么呢？他不知道，他也想过，可是没想出来。   　　前几年，他在县城买了房子，准备给儿子结婚用，虽说儿子结婚还有几年，可也得早早准备着。   　　他从兜里掏出烟点燃，狠吸一口，接着从他的鼻口里冒出一股烟，这股烟在他的身上缠绕着，在他的头发里穿行着，随即四下飘散，不见了踪影。他又吸了一口，吐出了一股烟，烟雾就又将他包围。就在他的一吸一呼中，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白烟中。   　　过去他抽烟并不酗，自从那次变故后，他就酗了。他 渐渐明白，男人为何都爱抽烟，烟的味道既不香也不甜，为什么男人都离不开烟呢？他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吸上烟，他就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他的头，他的情绪瞬间就平静下来，思路也通畅了，他的思绪就随着他吐出的烟袅袅地升起来，飘远了……   　　儿子女儿的学费又要交了，每年差不多一万元，这还不算他俩的伙食费和生活费。女儿上大三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他并不为女儿的前途担心，女儿早晚得出嫁，是别人家的人。他倒是很担心儿子，儿子上技校，今年才去，原本儿子也考取了一所三本的学校，可是他说啥也不去，非要去上技校。   　　他没啥文化，初中都没毕业。那会正是叛逆期，父亲总是拿两个哥哥和他比，他的大哥是高中毕业，遇上了文化大革命才没能考大学。二哥考上了大学，从二哥考上大学的那天起，二哥就成了他的榜样，父亲总是要他向二哥学习，动不动就数落他一顿。   　　父亲越是让他好好学习，他越是不学，他那时就像是一个弹簧，父亲给他多少压力，他还给父亲多少反弹力，父亲越是用力，他反弹的劲道越大。终于这反弹力超过了父亲给他的压力，父亲控制不了他了——他辍学了。   　　这个草率的举动把父亲气得不轻，声称不认他这个儿子。他知道那是父亲在气头上说的话，他并不害怕。如今他才真切地体会到父亲逼着他学习真是为他好啊，他很后悔当初没听父亲的话，若是他多上几年学，也许他就不必像现在这样除了开车别无选择。   　　他不想让儿子重蹈他的旧辙，所以他想让儿子上更高一点的学校，他不明白儿子为啥不上大学，而是上技校，要知道毕业后，从事的职业不同，一个是坐办公室的，干干净净；一个是干活的，又脏又累。儿子是怎么想的呢？   　　他不明白，问儿子。儿子说：“上这样的学校，毕业后根本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学一门技术，做自己爱干的事呢。我想学修车，将来等我有了经验，就自己开个修理厂”。   　　“修车是很辛苦的，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那么轻松”。他苦口婆心地劝着：“修车每天在车底下呆着，你知道有多难受么？身子直不起来，腰又酸又疼的，一不小心就会碰头。夏天在车底下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晚上蚊子能把你吃了。冬天，在车底下趴着，人都冻僵了。这些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干什么不苦呢？趁着年轻辛苦几年，就是为了以后不苦，那你出车不也一样辛苦吗”？他被问住了。   　　他爱开车，儿子爱修车，这还真是父子。是啊，儿子说得没错啊，哪有一生下来就享福的呢？除非是富二代，可是富二代的爹也是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也是先苦后甜的。   　　想明白后他不再反对了，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找工作难，有的大学生毕业后干那些不用上学都能干的工作，看看他们的状况，再想想儿子的话，他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   　　他很欣喜，以为还小的儿子似乎转眼间长大了，儿子心中有数，又有规划，有目标，想想自己在儿子这个年纪时就知道玩，瞎闹、瞎混，从没有想过以后会怎样，儿子比自己强啊。   　　家道殷实时，他总是给孩子们买最好的东西，那时花钱大手大脚，从不打算。从那次变故后，孩子们似乎知道钱来得不容易，从不乱花钱了。女孩到了爱美的年纪总是买好的化妆品，可是女儿呢，却从不买高档化妆品。他有时故意多给女儿钱，他不想让女儿太亏了，他知道女孩要富养，否则极易被打动，容易吃亏上当。女儿给钱就接着，不过还是买便宜的用。   　　一想到儿子女儿，他就实实在在地感到肩上的担子沉了，他不敢有病，不敢有意外。说也奇怪，以前他患感冒，轻的时候吃药，重的时候打针输液，每次都得在家躺两天才好。而现在，只要喝两杯开水，感冒就顶过去了，连他自己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怎么就会转变这么大？这身体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双臂环抱着膝盖，眼睛盯着地面，像一尊雕塑般呆呆地坐着，沉思着。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忘了吸烟，烟头上的灰已经 很长了，他却忘了弹，一阵风吹过，将烟灰吹跑了。突然他哆嗦了一下，烟头烫了他的手指，他急忙扔掉了烟头。   　　妻子反对他抽烟，可是她管不了他，只好劝他少抽烟。每次妻子给他买的都是好烟，说这样的烟质量好危害小。他自己买烟只买那几块钱的烟，而且只买一种牌子，他抽惯了，已经习惯了那种味道，别的烟他抽不来。   　　出车辛苦，尽管他不说，可家人都知道。 他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给予家人的就这么多，他供着儿子女儿上学，替母亲看病，积攒着给儿子买房娶媳妇的钱。日子虽苦，可他觉得踏实。他很欣慰，是啊，他没理由不干啊，儿子若是真的开修理厂，他得出钱，能出多少是多少，他得帮着儿子啊。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蓝天下，层峦叠翠，远远望去像是天上挂着的绿色帷幕。路边的小草舒展着腰肢，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竞相开放，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春天总是伴随着粉粉嫩嫩的温馨。太阳高照，温暖又舒服。春风拂面而过，带着一丝香甜温润的小草和鲜花的味道，孕育新生的气息悄然扑来，那姹紫嫣红的阵阵芬芳随春风走近，大自然的美丽从生机勃勃的田野闯进了他的眼里，又从他的眼里走进了他的心中，一点点期盼在他心中悄悄地发芽、长大。   　　他突然觉得心情是这么舒畅，生活是这样美好。他坐在马路上，竟忘了是在修车，他甚至想躺下来，枕着自己的胳臂，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忘了身边的事，忘了他自己，只享受太阳温暖地抚摸。要是能这样一直躺着，该多好啊。   　　他看看从他身边驶过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向前跑着，急匆匆地，也是急冲冲地。是啊，都往前，都奔波着，劳碌着，不停息。他也一样，得往前赶，不能停下脚步啊。   　　“好了”。同伴从车底下钻出来，叫了一声。同伴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脸已成了大花脸，上面一道道油污。   　　他站起身，长出一口气，向驾驶室走去。   　　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他开着车，眼睛盯着前方。前方，路，没有尽头……   　　献给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前方没有驿站，也看不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