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二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肚子又叫唤了,胃也一阵痉挛。他有胃病,干他们这一行怎能没有胃病呢?饥一顿,饱一顿;早一顿,晚一顿;热一顿,冷一顿的,不得胃病才怪呢? 他回到车上,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几个鸡蛋和两盒烟,这是临出门时妻子塞到他包里的。     他招呼了同伴一声:“先歇会,吃点东西”。同伴从车底下钻了出来,用手锤了捶腰,脑门上都是汗。     他拿着水瓶给同伴倒水,同伴洗了手。他拿出了四个鸡蛋,给同伴了两个,自己留了两个。同伴看来也饿了,迫不及待地敲开鸡蛋皮,将皮剥干净后,狼吞虎咽起来。他知道这样吃会噎着,于是连忙去车里拿水。果然,等他回到同伴身边时,同伴已经再用手从上到下抚摸前胸了,嘴里不住地打嗝。他将水递给同伴,同伴喝了两口,又跳了两下,他给他捶了捶后背,同伴才止住了嗝,眼里憋出了眼泪。     他笑了一下,走到路边坐下,慢慢拿出鸡蛋,轻轻一磕,将两个鸡蛋的皮磕出了裂纹,他顺着裂缝把皮剥掉,把蛋白和蛋黄分开,先将蛋白吃了,再吃蛋黄,一边吃一边喝水。他小口地吃着,并不着急。     每次出车,妻子总是给他拿点吃的东西。开始时,他嫌她啰嗦,总是不肯拿,妻子放到包里,他就掏出来 ,扔给她。可是后来他就再也不这么做了,有一次车子出了状况,他们被困在路上几十个小时,那是冬天,冰天雪地里车无法动弹。如果没有妻子放在他包里的食物和牛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持到救援车的到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嫌妻子啰嗦了,妻子给他放什么东西,他就拿什么东西,有时候出车顺利,他还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每次妻子拿的东西都很简单,无非是面包,饼干,牛奶之类的,虽说这些东西他走到哪里都能买到。可妻子仍不放心,总得亲自放在他的包里看着他带走,心里才踏实。     真难为她了,为自己揪着心。他出车快到家时总是先给妻子打个电话,告诉她大约几点能到家,好让妻子放心。有时候碰到点事耽搁一会,妻子的电话就立刻打来了,直到问清楚后她才放心。     那是他刚跑车时,有一天傍晚时分,他出车回来,和同伴分手后,快要走到家门口时,碰到了发小。他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见面激动得不得了,互相打趣着,他给他一拳,他还他一掌的,很是亲热。发小建议去喝酒,他也觉得机会难得,于是就一同去了饭店。高兴之余,他忘了告诉妻子一声,偏巧他的手机没电了,他又不知道。     等他喝完酒从饭店出来,已是晚上九点了。他回到家发现妻子不在家。嗯?这么晚妻子去哪里了呢?母亲早已睡下,孩子也睡着了。正纳闷时,妻子和他的同伴回来了。妻子眼泪汪汪地,看到他直接上来朝着他的胳臂就是一巴掌,高声问他:“你去哪里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有点心虚地说喝酒去了。     妻子一听急了:“那你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嘿嘿,忘了”。他这才想起忘给妻子打电话了,也终于明白妻子为何这么大火气了。     “那你为啥关机啊”?     “我没关机啊,不信你看”。他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妻子又过来给他一巴掌:“你知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啊”?妻子不依不饶地问他。     咦,这句话怎么这么熟呢?说话的口气也很熟。他想起来了,小时候儿子贪玩天黑了不回家,被妻子找回来,妻子也是用这样的口气说着这样的话。     他嘿嘿地笑着,就像当年的儿子一样,知道自己犯了错,任由妻子数落不还嘴。他很幸福、很甜蜜地领受了妻子的那两个巴掌。     “叔,婶儿都快急疯了”。同伴说话了,“我俩把全村都找遍了,你再不回来,我和婶儿打算打着手电去马路边的河沟里找你去呢”。     他这才知道他到点没回来,竟会让妻子如大难临头般的恐慌。看着妻子惊魂未定的神情,他觉得又好笑又愧疚,同时他又很满足。他晚回来两个小时,妻子就急成这样,要是晚回来一天,妻子还不顺着公路从河南找到山东去啊。知道妻子记挂着他,他觉得很幸福,他不希望妻子每天嘘寒问暖的,只要妻子一个在意的眼神就够了,他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值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晚回家了,有事及时给家里打电话,说几点到家就几点到家,再没晚过。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有人牵挂着,他晚回来妻子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过去他从没想过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地位,回到家热饭热菜等着他,他习以为常了,现在他感觉到了那热饭热菜的背后满是妻子的心思,这热饭热菜吃着味道也不同了。     他渐渐明白家是什么了,每当晚上他回家时,远远地看到从家里透出的灯光,他就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他,顿时心里热乎乎的,那感觉就像大冬天东北人的热炕头上、放在炕桌上的那壶烫好了的酒、那碗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看一眼就能让人从头暖到脚。家像是有磁性,吸引着他,他回家时的脚步也变得急切了。     他一踏进家门,就有妻子准备好的热水,他先去洗澡,连同满身的疲倦、一路的劳顿也都洗下去。     等他洗好,妻子已将热饭热菜端上了桌,还有他爱喝的老白干。在家吃饭他总是吃得很慢,他不光是一饱口腹之欲,更是在享受,享受吃饭的过程,享受每一口饭,每一盅酒带给他的愉悦。他酷爱喝酒,一口酒下肚,一股热辣的滋味从口腔冲到咽喉,然后直通胸腹。顿时,他的身上暖暖的,再多喝一点身子就软绵绵的了,头重脚轻,飘飘然,像是要飞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很陶醉,他刻意地让自己喝出这种感觉,然后倒头便睡,这一觉就不知会睡到什么时候了。等他醒来,就会觉得全身都放松下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家里还有妻子孩子的笑脸,孩子小的时候,他总是给他们带回从各地买来的特产或是什么别的东西,每次孩子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扑上来,好奇地追问他这次买了什么,他于是就从挎包里掏出各种各样好吃的或是好玩的东西,孩子们便欢天喜地地或是吃或是玩去了。因此他出车时,孩子们都盼着他回家。儿子女儿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盼望中长大。直到他们都上了大学,都不在家了,他才不给孩子们买东西了。     有家真好,他由衷地想,孩子老婆热炕头比啥都好。     他大部分时间出车,家里的事全由妻子张罗。照顾老人,操心在外上学的孩子,换季时嘱咐孩子们增减衣服,小心感冒,定期给孩子们打钱。村里有个大事小情,也都是妻子出头。妻子白天还要去工厂打工。儿子上学去以后,家里就剩下妻子一个人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害怕,他从没问过,他知道问也白问,就算是他知道妻子害怕又能怎样呢,他还是要出车,没办法陪着她。     他能感受到妻子的不易,自己在外出车从没担心过家里,而妻子不但操心家里的事,还要惦记着出车在外的他、上学在外的孩子,妻子比自己还累啊。     别人都说妻子长得像鞠萍,他也觉得妻子很好看,面庞上透着善良。出车到了大城市,他总忘不了给妻子买衣服,他并不知道妻子适合穿啥样的衣服,他只知道,只要是新衣服,妻子穿着都好看,他看着心里舒服。     要不是自己家的那辆车出了车祸,妻子怎么会过这种操劳的生活呢?一想到这些,他觉得愧对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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