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准备关电脑去做饭的前两分钟，又停电了。 这是三天内没有任何预兆，故而我也没有任何“应急预案”的状况下，第三次停电，第二次夜晚停电。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周遭也不同于先前那样不可辨物。摸黑起身，窗外的天空没有灯光映照，恢复了久违的深蓝。碰了碰锅碗瓢盆，这是腊月的真实温度。 下了一整天的雪，放晴的天如我的心情，什么都没有，连乌云都没有，空空如也，没有对焦点，没有必须现在做的事情，也就没有慌张甚至动怒的理由。 五点钟，那时，我还在床上，刚从感冒药的催眠作用中缓过来，冉电话里说，快去做饭，要不然一会没有电了。我不相信会停电，于是翻过身，把《明夷待访录》放回床边的书架，换了一本《哈耶克传》。这些书看时都蛮有意思，却怎么也耐不住性子一次看完，因此很多好书，都只看了一小半。 昨晚的梦是我在一个校园，园内有一块斜坡，上面布满了墓碑，墓碑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厘米见方，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山丘，不知道是谁告诉我每个墓碑下面都有一个青年的骨灰。更变态的是，不知道是谁为了节约资源，竟然在墓碑上面搭建房子，这种有点像吊脚楼的房子，吊起的楼板距那些墓碑只有一尺来高……我的梦总是这么具有严谨的叙事性，比现实生活更显得符合逻辑。当然，也有不严谨的地方：我在一处围墙上颤巍巍的走，怎么走也无法平衡，于是我索性纵身一跳，跳到了九米深的围墙外，奇怪的是，跳下后，竟然安然无恙，我似乎是慢慢飘下去的，抬头看，一大帮子人正扶着围墙笑得前合后仰，我竖起中指说，你们不要笑，有种你们也跳下来，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手牵着手，纵身一跃，也全部跳下来了。 梦境很真实，生活很离奇。 我想到几幅画面，第一个画面：傍晚，下班后半小时，在某工地一角的工棚里，民工们正在围成圈斗地主、看电视，香烟的烟子和喧嚣声弥漫了整个工棚，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正窝在脏兮兮的被窝里看《庄子》；第二个画面：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在厨间忙绿，趁着煮白肉的二十分钟，拿起手边的一本帕斯卡尔的《思想录》读起来；第三个画面：夜深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老公和孩子的鼾声中起床，漫雪飘飞，地上已经积满了薄薄的一层，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南中国很难看到这样的雪景……。 关注“形而上”的人，几乎都很厌烦受到“形而下”的东西干扰，49年后，中国消灭了贵族，而三十年的短暂又不足以培养出新一代贵族，所以，几乎碰不到一个有着安逸生活的人能够抛弃报复式的享乐，来关注“形而上”。至于陷落在生活里的人，能有几个，还能追求与物质没有联系的精神愉悦。我并不悲观，至少，还有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边为“形而下”劳役，一边还企图（也可以说是野心或者妄念），想想形而上的东西，真不容易，也难得。 上段中说的那个十八九岁和二十多岁的青年还有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与这个世界多么不搭调。事实上，也是我虚构的情节，而现实生活中，绝有雷同者。2008年中秋节，一个叫罗炼的年轻人，在月饼盒里留下一张字条便悄然失踪，至今了无音讯。据罗炼的三姐介绍，罗炼最喜欢读的书就是《庄子》，据罗炼的曾经的工友介绍，罗炼性格内向，工余也不参加大伙的活动，而一个人窝在床上看一本厚厚的书（《庄子》）。关于罗炼事件，当年我曾热切关注，现在很多人已经忘记，也因为罗炼至今没有音讯，罗炼事件已经已淡出人们的视野。由罗炼失踪引发的全国媒体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当年的“罗炼显现分析”也随着生活的进一步艰难，而变得不以为然——况且，剩下的、挺住的，都是坚强的。 罗炼留下的字条是“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的青年人，是否还存在一条上升的通道，是否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现在，我还想说的是，罗炼如果继续坚持，结果会怎么样？我不敢设想。转过头，在工棚里读《庄子》，是否也可以成为一种生活？当然这样的生活太悲情、太绝望。 说内在自足、说精神愉悦，是不是很混蛋很于丹？罗炼是否从《庄子》里找到愉悦，尽管那是不能跨越丧母之痛的愉悦。罗炼是否从《庄子》的悲观中，动摇了“建功立业并非每个人所必须”的淡然。 不管如何，顶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意义。看《庄子》或许得到的只是完全出于心灵的卑微的愉悦，可是，或者，除了寻找愉悦，顶重要的是不同于别人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