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伯肚皮里鬼点子奇多，在贫瘠的土地上，这点小小优势的意义往往被放到最大，饱一顿饿一顿的年月，他家屋顶青瓦里时常漏出的回锅肉味道，让大伙心口里的酸水翻江倒海的折腾。当然，这些相关的龙门阵叔辈们中间还有很多。那时我还很小，听父亲几兄弟坐在晒坝上探讨各种菜应该怎么煮更好吃。每个人都包着口里一网一网的清口水，陈述了他们人生里关于吃食仅有的经验。六伯照例在最后才不紧不慢的发表高见，他以一个探索者的真诚和勇气断定：“只要是肉，和狗屎一起炒都好吃”。 六伯的话在我们侄辈们中间流传一二十年，每次谈到吃的东西，我们都会心照不宣的想起来，然后哈哈大笑。我们甚至大胆推测，六伯是否曾经对他这个理论进行过严谨的求证。 六伯去世大半年了，我渐渐醒悟道，这句话其实可以表达比它本身更深刻的道理：做菜或者做文章，不要老在技巧上瞎掰，有好的材料（当然是指肉而非狗屎），自然就对了。 我经常到学校门口一个名叫“辣道抄手”的面馆要一碗中份的杂酱面，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身材宽大面目和善的面馆老板，“为什么你们这的面条这么好吃，有什么秘密的配方没有？”老板吸了一口烟，吊着眼皮深沉地跟我解释：“弟……弟娃，那些说自己有秘密配方的，都是假的，哪有什么秘密配方，你看我的肉”他指着煮面条的操作间说：“全是用的好肉，辣椒，也是我亲自去选来熬的辣椒——材料对了，味道自然就好了”。这个总是喜欢提醒顾客“不要喊他老板，叫胖娃或胖哥就行”的面馆老板，据说家庭出生很好，父母虽已经退休，但家境完全不必他出来挣这份辛苦钱，“我觉得人活着应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才有意义。有个河南人很喜欢来我这吃面，说我只要到北方去开，肯定赚大钱，我也相信肯定能赚钱，但我不在乎挣多少钱，人开心就行了，要懂得知足”。冲着这份境界，我曾经想为他写一篇文字，可仔细一想，这样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现实生活中虽鲜见，但见诸文字者多矣。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吃过杂酱面了。记得最后一次去，服务员一如既往地给我上了一碗用她们亲手洗好的碗盛的面条，转过身却端着快餐盒呼啦呼啦地吃。那时候网上正在热传：纸质快餐盒里层涂有一层蜡，吃到胃里对人损害极大……可是我疑惑她们宁肯吃蜡也拒用自己洗过的碗。当然，或许她们并不知道网上的新闻，或许她们也把碗洗干净了，只是不想给自己再增加洗碗的负担而已。 最近一次到“辣道”吃杂酱面，发现面条又涨价了，胖老板对于他的涨价有一番高论：“我其实可以不涨，我这生意很好，不涨价生意更好，我忙不过来，所以涨价也算是为别的面馆挡点生意过去”。 昨晚我和冉犹豫究竟去哪儿吃晚饭，欣怡串串——价格适中、味道一般，但没有我喜欢吃的小米辣酱；兄弟串串价格贵些，味道将就——有小米辣酱。冉问为什么没有小米辣，问得欣怡串串的大妈一脸无辜，最后我暗暗地为大妈解围：“人家欣怡串串生意已经很好了，如果有小米辣酱会更好，她会忙不过来的，所以没有小米辣酱也算是为别的小吃店挡点生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