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是驾校的教练。

       人不高，瘦瘦的，说话很慢，做事作风严谨，一丝不苟。这也难怪，他是行伍出身，七十年代的汽车兵，部队养成的习惯一点没改。

自从驾校报了名，交了费， 领到本驾驶理论考试题集，就没日没夜的看，然后上网做摸拟考试题，终于顺利参加完理论考试。接下来，就是与汽车亲密接触，学习第二项目：倒桩与移库。

       教这个课程的，就是老余。

       驾校的教学课程安排得满满的，周一到周五，人满为患。像我们这种上班族，不可能请假去学车。报名时就和驾校商议，双休时间学，校方也给予方便。

        当周末兴致勃勃地去驾校时，有值班的说，老余请假回家去了，不在。然后又调侃道，一周没见着老婆，回家请安去了吧。没出息的老余。

        到第二个双休日，一大早，就到驾校。

        推开沉重的铁栅栏门，走到教练宿舍，没人。老余在不远处的食堂里。刚洗好一把小青菜，配一点蛋白肉什么的放一块炒。动作虽慢，却很娴熟，慢条斯理的。自己贴的油饼，稀饭也烧好了。然后让我和他一块吃。我说我吃过了。

        旁边有一片菜地。几畦青菜油汪汪的，很是喜人。那是老余一个人栽种的，享用者却是驾校的全体教练和中午不回去的远路学员。

饭罢，老余抹了把嘴，撂下毛巾，点上支香烟，带我去场地。他说，星期天，食堂师傅不在，只好自己做饭。心里觉得对不起老余。周末，我们占用了老余的休息时间，害得老余自己做饭，而且不能回家给老婆请安。

       启动汽车之前，老余拎了桶水，给露天停放的教练车使劲冲刷擦洗。旁边就是一条省道，灰尘多，一夜下来，车上像蒙上了层灰霜。

老余擦着车，想起了陈年旧事。

        我在部队的时候，是优秀党员。那车开得那个稳，那车擦得那个净-----班长戴着白手套，别说车门车窗，就是车的犄角旮旯掏个遍，白手套也还是白手套，不见一丝儿黑。到年底评先进，年年没落下，谁也不会背地里嚼舌头，戳脊梁------做事，就一定要往好里做。

        老余说完，冲我一个得意的笑。显然，他很满意过去的自己。

        当看到老余忙得细汗沁出他黝黑的脑门时，我才想到，这擦车的事儿，该我做才是，我是学徒啊，自己却一个局外人、旁观者似的。但老余却丝毫不在意。

        我掏出一包烟给老余，老余不要。

        我本人不会抽烟，身为一个男人，这辈子没学会抽烟，一直耿耿于怀。来驾校之前，买了包稍上档次的香烟，准备见教练时敬上一支。可我搞不懂怎样才能将烟盒拆开，试了几次，不成功。干脆，都给你吧，省得我一支支的敬。

        我说，余教练，从今天开始，就跟你正式学艺了，一包烟应该不算贿赂吧？

        老余推让了几次，笑着，收下了。

         我看到老余的脸上露出孩子似的羞涩和可爱。

        学了半天走直线，然后开始练倒桩和移库。

        老余让我把教练车的窗玻璃摇下。他站在车外，跟着走。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左打盘，右打盘，慢，慢，再慢-----

        又来了一些周末练车的人。大家边练边探讨。老余呢，一个人，穿着他那件军大衣，站在风里，有时也沿着场地慢慢地走，或者把干枯了的排水沟里的枯叶用树枝挑起来，和着那些野草，点火烧起来。淡淡的烟雾，飘到很远才散尽，远远看去，象是祭祀的坟场。觉得老余有点落寞，有点无聊，也许他真的在祭奠着什么。

        休息时与老余聊天，问到驾校给他的工资。老余说，一千多点，管吃住。就有人不平：以你的技术，出去给人家开车，一月少说也三五千，你不觉得太少了点吗？

        老余又是笑笑：什么是多？

        老余就是能守得住每月那一千多。来驾校学车的人，一部分得到技术到外找工作，每月三五千寻常事。也有开着宝马大奔来学车的新富和机关里的头面人物。老余并不羡慕。老余觉得自己的劳动货真价实。每月的一千多块拿得心安理得。各人头上一片天气，我吃我的饭，我做我的事。

       临近中午，熟悉本驾校情况的人暴出一条内参：教练老余的小姨子参加倒桩移库考试没能过关。那女人胖得如一团烟熏过的棉花，五十几岁，农发行内退的职工，提前让儿子顶职的------就想学车，听人家说，笨死了，猪似的，身子臃肿，动作迟缓，脑子反应迟钝。可就是想学车，学得不行还想参加考试，结果考了三次都过不了关。熟悉老余的人就拿这事跟他开玩笑，说老余教小姨子不出心。

        老余说，那怎么办呢？自己的小姨子，又不能手把手地教。然后大家是一阵快乐的笑。

        老余是善良的。懂得调侃自己给大家取乐。

        老余是落寞的。在一个没有太阳的干燥的冬天里，沿着场地慢慢地走着。风吹着他那件旧军大衣的下摆，如一尊缓缓移动着的泥雕。

        我知道老余是一一厚厚的大书，还没有完全打开。

        但我多少还是领会一点，那就是，做事，一定要往好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