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的端午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早市上。

有人叫卖五彩葫芦、香包,那鲜艳的色彩,夺人眼目;还有飘香的糯米大枣粽子,主人叫卖的声音,似乎比顾客吃在嘴里的滋味还香甜;一位头裹纱巾、面带口罩的少妇站在街边拐角处,在她面前,有一堆捆成一束束的艾蒿,正以商品的身份,规规矩矩地躺在她脚前的空地上。所有这一切都提示我:端午节到了。

可是,在满街的节日气氛里,我怎么也激动不起来,一种失落感长久地缠绕着我。

从何时起,那些在母亲手里,七缠八绕一会儿就摆弄出来的小小的质朴的麻线扫帚、花布香包、彩纸葫芦,渐渐地变成了玲珑剔透的精美的商品?那些满山满坡挂着晶莹的露珠、飘着浓郁芬芳、可以披着端午朝霞一大筐一大筐割回家的艾草,竟然这般落寞地躺在地摊上?那些在端午节前六七天泡米、在端午清早才开始包、煮的粽子,何以早早被煮好、泡进清水里,以10元/公斤的价格出售?这就是端午节么?这就是那个充满神奇传说、充满民族特色、充满历史辛酸与悲壮、延续了数千年的端午节么?这就是我清贫朴素却充满童趣的端午节么?这就是让我时时怀想、念念不忘、包裹着亲情和乡情的端午节么?

不,它不是!它散落在街市上,摆放在商家的橱柜里,被商家用追逐利益的金线捆绑、用鼓惑利诱的色彩和语言包装,成为商家赚钱的机会和手段。

这端午节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的端午节古老而朴素,是故乡村口的一株垂柳。在农历五月初一的清早,它伸展婀娜的枝条,让那些浑身充斥着汗味和旱烟味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地折回家,绑上巧手的媳妇们自制的麻线扫帚、彩纸葫芦,花花绿绿地插在房檐下的椽子缝隙中,随着檐下微风,摇摇摆摆,煞是好看。那麻线扫帚虽小,却能扫除凶邪;那彩色葫芦虽是纸叠的,却是宝葫芦,能带来吉祥。

我的端午节神圣飘香,是故乡充满欢声笑语的老屋。也是从农历五月初一的早晨开始,家家户户的小孩子们,人人身上都会佩戴着一个简单缝制的小香包(那香包中的香草也是自家园子里种出来的),或是挂在衣服扣子上,或是钉在跨兜上,走到哪里香到哪里。别看那个简单的小布包包里包的是草叶草籽,那可是药王爷给的金丹,有了它,什么毒虫都不敢近身了。等到五月初五的早晨,家家户户比赛似的早起,踩着星光、露水,走到田埂地头,朦胧中先折下一片艾蒿叶子,插在鬓角或发辫上,然后就往怀里大把大把地薅艾蒿,在天阳还未升起的时候,抱着满怀的艾蒿赶紧跑回家,放到炕头、灶台、窗台、井台上……于是,满院子都是浓浓的艾香。此时,大人们会从井里打出一桶新鲜的凉水,一家人便抢着把艾蒿叶子放进脸盆里,用沁凉的井水泡上艾叶洗脸。那一盆井水、一把艾叶,便可让家人心明眼亮、无病无灾。

我的端午醇厚稚拙,是故乡绿油油的田野、热辣辣的太阳。采艾蒿、洗脸之后,帮母亲抱柴、刷锅、煮粽子,把平时舍不得吃、一个一个攒起来的鸡蛋也全都拿出来,洗净,放到粽子上面一起煮。等粽子的香味随着热气从锅盖下挤出来,飘满老屋的时候,母亲揭开锅盖,先捞出和粽子颜色差不多的鸡蛋,放进凉水里拔一拔,然后给围在身边的我们分发。也许是三五枚,也许是一两枚。这是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的,要揣在兜里,留着和小伙伴们比赛谁的鸡蛋结实,然后再慢慢品尝。条件好的时候,可能还会同时分得一枚咸鸭蛋。吃着黏黏的、香香的粽子,手不时地摸摸兜里的鸡蛋鸭蛋,幸福快乐就装满了稚嫩的童年。

我的端午……哦,我的端午从什么时候悄悄变了?变得如此程序化、商品化?

这真的不是我的端午了呀!它散落街市,在喧嚣和世俗中被利益精美地包装起来,然后被叫卖、被讨价还价,再被人们随波逐流地吃进去……而端午中的历史和传统文化,却像剥掉包裹糯米的粽子叶一样,被人们轻轻地剥掉了……

随着涌动的人流,我也买了象征着端午的粽子和彩色葫芦,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街市上的,连同那把一元钱的艾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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