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个陌生人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这些天有件事情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前几天,哥打来电话说他接了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说他是父亲30多年前的学生,在新疆工作,不知去哪出差,路途经过,想专程来看望父亲。哥说时,我听得漫不经心,因为我正在为女儿暑期的补习发愁。暑期几乎人人都在补习,我不想补,但别人都补了,你不补似乎就差了一个台阶。学校的老师给她们也留了电话,说有关补习的事情可以咨询,我想无非老师给一个什么建议,本不想打,但拗不过女儿,只好给老师打了电话,打完之后,我就后悔异常。老师不但强调了补习的重要性,给我分析了当前教育存在的多重矛盾——课本太简单,而考试却并不简单,初中和高中的学习完全脱节,如果中考太难,那么九年义务教育很大一批人初中都无法毕业,初中如果仅留停在课本,高中不是太吃力就是彻底跟不上,而学校只能按照教学大纲走,如果不在外面补,孩子可能就要耽误了,意味着高中学习存在着很大的风险。听了老师的一席话,似乎很有道理,问题突然间已经不是补不补的事情,而是在哪儿补。老师明确建议在他那儿补,老师还在外带补习班?如果能在老师那儿补应该很不错,知识更有连贯性。可当老师说出费用时,我的心里总有点儿不是滋味。一般新初二的数学物理补习价钱因人数不等都在30到50之间,而他那儿不但要数学物理绑到一起上,而且一门的单价是85,两门合起来就是170,人数是若大的教室坐满为原则。一个上午170,加上晚上的英语,一天就是200多。现在才是初中二年级,以这样的费用上到高中毕业,那是一个什么数字?老师给我已经建议过了,我岂有不在他那儿上之理。老师用自己的劳动创造财富,虽与学校的制度相冲突,但在现行社会的经济大潮下,我是完全理解的,但老师却抓住这个大好时机,毫不手软,靠山吃山依水吃水,逮个学生就下狠手,他竟比现行的价格高出一倍,这和哄抬物价有何差别,而且还属于无人管理。老师,这个原本光辉的称号,变得污渍斑斑,老师的神圣在金钱面前,与某些不讲公德、胡乱哄抬“物价”四处钻营终日东躲西藏的小商小贩们等同,只不过他们把知识称斤少两地变卖给学生,学生与老师不是师生关系,而是商家与顾客的关系!交过钱拿走自己的“商品”两清之后,关系也就结束。

  这些事情真的太让人心烦了,我纵然再激忿,最终还是要去顺应,我还需要留意他们会不会“以次充好”。父亲病得时间长了,总是今天有人要来明天有人在问,我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哥好像有些心事的样子,他说他从来没接到过这样的电话,发愁那个叫“学生”的陌生人来时他是回家还是不回家,回家他这会儿走不开,不回,他对来人的身份不敢确定。我还是不以为然,对待一个病人,能有什么?

  当天下午快5点时,哥的电话又一次打来了,说那个学生实在太有钱了,开的车估计起码在上百万。我淡然地说,那和咱能有啥关系。哥说给咱个1万元!我笑着说,如果是那样还差不厘。哥说,本来就是呀。停了几秒,我埋怨哥这样逗我。哥说本来就是给了一万,你是没听清吗?我好像还是没有听清,简直无法相信。

  电话打给母亲,母亲证实了一切,她在家里拿着一万元正不知如何是好,更不住自责自己根本没记住那个学生的名字。30多年没见过面,父亲带过的学生太多了,加上父亲现在本身有点痴呆,怎么问父亲,父亲只是吱吱唔唔也是说不清楚,两个人这会儿在家里为此不安又内疚。还会有这种事情?但母亲肯定地说那绝对是父亲的学生,因为那个学生一个劲儿地回忆着与父亲在一起时的情形。学生今年也已经50好几,在他的学生时代,由于家境贫寒,常是吃一顿没一顿,父亲总是把自己的饭分出一部份给他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学生还不断复述说父亲曾说过的几句话,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母亲说遗憾的是她一句也没记住,那些话都像是古文,学生说着不住地感慨,说如果没有父亲绝不可能有他今天……当学生突然拿出1万元钱时,母亲被吓到了,说什么也不要,两个人不断争执,学生有点急了,扔下钱匆忙就走了,前后不足一个小时。

  这样的情节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信,很多情节我们更是无法解释:他是怎么知道父亲的情况?又如何知道哥的手机号码?一切突然的实在不真实,但眼前的万元大钞却是真实地存在着。一个年近60的人,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却从不淡忘一个中学的老师,这又是怎样一种师生情谊?

  这让我又一次不得不想起80年代初时,一个比父亲还要年长的人从几百里之外提着一个特大的蛋糕来给父亲祝寿的往事。那时我们仅是在街上的厨窗里见过蛋糕,那个提着蛋糕的伯伯竟也是父亲的学生,他是父亲大学毕业教的第一届学生,年长父亲几岁,生日也比父亲大了几天,因身体不好提前病退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父亲现在的住址,买了一个自认为很时髦的生日蛋糕,跑到几百里之外来找寻父亲。在与父亲相见的刹那,父亲记不起他的名字,他只是一劲儿老泪纵横地叫着“老师,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学生来看您来了……”。父亲被他的呼唤也落泪了,那样的师生之情让在场的我们都深深地为之感动,也为能有这样的父亲感到无比的自豪。

  我也做过父亲的学生,父亲的板书几乎堪称一绝,字迹清秀、板面整洁,他最擅长古文的讲授,作文的评语常常比学生的作文还要长,字迹依然是那整洁秀美的楷书。每到夜晚,父亲不是去学生家里家访,给学生补课或找学生父母沟通,就是伏案备课。父亲伏案备课的身影曾经是我每晚必见的一幕,他一手拈着烟,一手握着笔,轻颤着身子,眯缝着眼睛,常常是烟兀自燃烧猛然烧痛了手指,他才觉察到燃烧的香烟及桌上散落的烟灰。睡一觉醒来,黑夜之中,仍能看见台灯下父亲的身影。那时常想,一个在高中停留了几十年的“老留级生”,还用一直备课,难道他还有很多的问题没弄明白?去年父亲脑溢血重病之后,说话嗑嗑拌拌,曾经我问他中午吃的什么,他一脸内疚地笑说,他现在不关心国家大事了,这样一个头脑混乱答非所问的人,但只要有人将高中的古文提示几个字,父亲就会机械地把下文一字不差地背下去,然后依然有点痴呆地看着你,使人依然很难和他语言交流……

  老师说到底仅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职业,在现有条件下,不可能要求老师跳出这个大的环境,但老师又绝不同一般普通的职业,因为他将影响一代的思想及灵魂,当一切商品化后,灵魂早已变成无形资产,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都在出售,师品师德师貌师风便被不断开发,过度出售。任何资源都有耗尽之时,那时,老师除了习题集上的答案,还能出售什么。而学生掏高价买到的也许只是如何在未来一场场商品交易中耍奸使滑,多少年之后,当现在的孩子都已长大,在他们脑海中还会不会有许多的情节害怕淡忘,有许多的故事让他们一生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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