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缘
沉缘
文/独舞的叶子
花开陌上,湖光潋滟,初见守信,夏荷便已心生欢喜。少女情窦初开的欢喜穿透清风,倾落春上枝头。守信是城北富户叶家大少爷,学有所成,儒雅清逸,风度翩翩。
秋日,梧桐叶落深深巷,鞭炮阵阵,唢呐声声,大红花轿,夏荷出嫁了。那一日,凤冠霞帔,胭脂水粉,最似女儿心。
只是,叶家大少却早心有所属,他爱的那个女子是大学同窗,家境清贫,自然是不容叶家喜欢的。守信自知无力抗争,只是轻叹,怕是这段姻缘误了自己也误了他人,折了流年,负了相思。他知道和夏荷注定无法交集相爱,执手走过这一生的。他的心底抗拒这段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姻。
洞房花烛,挑尽一夜灯花,夏荷在等待惶恐里渐渐睡去。清晨醒来,庭前落花轻吟,幽怨的泪水,打湿三秋桂子。那一夜,不知大少爷身在何处。
不得守信垂怜,隐匿心里的委屈怨怼,人前强作满满笑靥,夏荷在等待中,开始了叶家大少奶奶的生活。毕竟出身书香,轻易不在人前流泪诉说。只是,每日黄昏,她的房里竹笛声声,一曲《长相守》吹得断人肠。薄凉的音律飘散在大宅院,留下的是念想,带走的是盛放的青春。乱红飞过秋千去,偌大的房间,夏荷依旧独自一人,苦雪烹茶,夜夜熬至沉香屑冷,望尽天涯路,不知归人何处?她高挑的身子更显单薄,盈盈水气的大眼睛透着三分情怨七分愁绪。
三年又三年。夏荷在叶家尽力事事周全,做足大少奶奶的场面,深得大宅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喜欢。她的贤淑纯善堪比《浮生六记》的芸娘。听到这些溢美的言语,夏荷望着满窗银月,暗自思忖道:守信,若有一天能得你三两分爱怜,我会万分感念,也不枉我这些年坎坷蹒跚,等待痴守。我愿与你“喜其所乐,悲其所哀”,过寻常人家烟火生活。我们相遇就是为了今生能彼此温暖。月华如练,撩拨着一些未了的心事。
守信这些年已经接手了家族生意,成天来往于商铺,周旋应酬。那位深爱的女子已经结婚生子,他从此再无挂碍。一次喝花酒,守信喜欢上了青楼女子嫣红。数月后为其赎了身,在城南赁了一座宅院,小城春深处,梨花纷纷落,俩人过起了夫妻生活。小城人俗称“养了小公馆”。守信不光喜欢上了这女子,在商场上厮混也喜欢上了抽大烟,这倒是和嫣红情投意合,俩人天天吞云驾雾夜夜笙歌,过着朝生暮死的日子。究竟只是一场露水姻缘。这浮世,欲望横流,多少人轻易迷失沉潜其中,生命终不得圆满。
夏荷知道这件事时已是一年秋凉,只见小院一池秋水,葬落红。回望,初见的欢喜,长久的痴守,随光阴的罅隙渐次残褪,如今心已荒芜,积满尘埃。守信从来没有给过自己安稳、温暖、承诺,爱与不爱,至始至终都是自己在唱一出独角戏,戏落幕,已经没有了自己。转过身,泪落雨下,伤痛满地。她见他,却依旧问:“你爱过我吗?”他一怔,不语。她再问:“为什么?难道我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他一声叹息,无言。抬头隐约想望,眼里都是沉沦,彼此明白,往后,俩人再不能有一丝丝的接近了。时光陈旧,岁月已老。多情,最终沦落为无情。但,活着,生活仍然要继续着,无论有多绝望。
红尘万丈,世事无常,变化多端,难以预料。随着阵阵枪炮声,小城解放了。那一年,桃花开尽绚烂,落得无声无息。老太爷因经营烟土生意被革命政府镇压了。守信在接受了一场又一场的批斗后发配边疆劳动改造。叶府往日的富贵辉煌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凋蔽凌乱。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人四分五裂,各安天命。大宅院悉数被政府分配给了广大劳动人民。此时,无人有力气顾及到夏荷了。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已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在一次次面对政府工作人员伤心欲绝的哭陈后,政府把大宅院的一间约十平米的柴房留给了夏荷栖身。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桩接一桩,容不得人半分喘息。一天,夏荷正在房间里收拾,听得敲门声声,开门一看,一位憔悴不堪的女子站在眼前,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那女子抬眼望着夏荷,未语泪先流。原来,是守信小公馆的嫣红。事情来得突然,任何人都没有防备,守信已经远在边疆,事发前留给嫣红和孩子的钱不多,如今已快断炊了,找到叶家其他兄弟姊妹,没有一个人怜悯施舍,甚至遭到谩骂羞辱。万不得已只有求夏荷看在孩子是守信的骨血,救济一下母子二人。看到那无辜的孩子,那眉眼神情和守信如出一辙,清秀俊逸,此刻,这小人儿安静地站在两个女人旁边,乖巧可人。夏荷昔日积聚的怨恨在这刹那间消弭殆尽,心生出母性的温软怜悯。她褪下手上的一只玉镯和耳上的金耳环,放在嫣红手上,轻轻说道:“无论以后多么艰难,千万带好孩子,他是守信唯一的血脉。”
夏荷明白,我们活着,对身边的一些人亦可不爱,亦可不恨,但必须要尽责任。因了这责任,注定会和这些人纠缠一生。望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在夕阳的尽头消失,回首来时路,光阴那么急,往事那么重。
尘世几番凄风苦雨,遭遇如此天翻地覆的劫数,夏荷躺在窄小的柴房里已是筋疲力尽。政府根据夏荷的陈述以及多方走访调查,考虑到她和守信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也没有欺压剥削过劳动人民,为了挽救旧社会这样不幸的女子,让她参加学习班,学习理论知识,学习一技之长,以期往后的生活自力更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安排她进了一间生产蚊香的街道合作社工作。
洞穿生命无尽的繁华与哀愁,自知寂寞的灵魂无人能救赎泅渡,命运给予的一切,只有自己背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夏荷脱下华美的旗袍,一头波浪长发剪成齐耳短发,换上粗布衣裳,洗心革面开始迎接新的生活。至此,不奢求未来,不期许承诺。
每天夏荷准时上下班,回到宅院里那间窄小的房间,做饭、洗衣,不和院子里的人们太多说话,以求安稳度日。这时的她已经不再吹笛子了,闲暇,她喜欢上听收音机,喜欢上了收音机里播放的京戏《薛平贵与王宝钏》。时时一边抽着烟,一边跟着吟唱:“平贵离家十八年,受苦受难王宝钏。今日夫妻重相见,只怕相逢在梦中间。”那凄婉的唱腔,似寒冬般凛冽,穿越高墙大院落于时光深处。世间女子许多都如王宝钏,一旦爱了,不问来路不问归处,挫骨扬灰只为这一生痴念。夏荷亦是如此。
季节在岁月的风里轮回。夏荷的日子过得平稳,波澜不惊。流光飞舞,转眼十六年过去了。此时,守信刑满释放,但他不愿意再回故乡,留在监狱做杂工,两年后因脑溢血辞世。他的弟弟远赴边疆,按守信的遗愿把他安葬在当地一座墓园。墓地旁边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每到夏天,白色的荷花次第开放,一池碧波一瓣瓣心香,清雅隽永,芳华绝代。
弟弟回来后找到夏荷,交给她一封信,是守信写给她的。夏荷看后,立即烧掉了。在一束将要熄灭的火光里,她再一次为这个曾经倾心爱过的男人流下了最后的眼泪。守信在信里说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
四年后,芳菲春日,落花深重,夏荷因长期大量抽烟,染上肺癌,走完了多舛苍凉的人生。她走了,成就了一段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的爱情故事。在生前一篇日记里她写道:生命终究是孤独的,繁华热闹只是表象。人生许多路都是一个人行走的,不必怨艾,安然接受就好。
娘家侄子为她操办了后世。从此,在青山绿水间,夕阳明月来相伴。
南北两座坟茔,不相见,不相守。
两个人,一段人生际遇,一场姻缘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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