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水之乐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朋友写的文章,关于水,小孩子玩水,多惬意的事情,而且被允许。当年我为什么就不被允许呢?虽然玩水的时候已远不是孩子了,可一样地快乐。但凡手脚浸入水里就可以把满心的欢喜洋溢到脸庞,并且带动大家追随我妙不可言地前后奔忙。

 

那时候每逢春夏之交特喜欢帮着婆婆浆洗。拿只木质大浴盆置井台边,汲了满盆亮汪汪凉津津的水来洗。且必先把手浸到里面去陶醉一番,看水清得没有一样,手臂都短了半截,真好玩。本不敢凑近黑洞洞的井口,仿佛幽深着无穷的惊恐与神秘,会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可因为想玩水,就敢了。拽着湿漉漉的绳子,把吊桶小心地一点点放下去,左晃晃,右晃晃,卟嗵一声响,满满一桶水就把张笑脸一同汲上来了。哗啦倒盆里,直到满上。赤足进去踩踏浆洗的东西,舒服得心花怒放。如果没见人反对就干脆在里面蹦,兴高采烈得让水花与笑声一同迸溅,任裙子或卷起的裤腿湿得一塌糊涂。婆婆近不了身,想不出还拿我怎么办,没好气地瞅着倚门口乐呵呵看热闹的儿子,仿佛说怎么被你觅回来的活宝。

 

而对水的喜爱也仅限于此类小打小闹。虽然家园多半宁静在美丽的湖边,仍不敢把自己托付给真正意义上的水。这不是没道理的事情。

 

小时候曾目睹母亲失足落水的全过程。那时候枕河而居,知道亲水不被允许,常只能望着底下清清的河水出神。那回母亲原本好好在水边的石阶上漂洗,我在岸上看。可就一眨眼的功夫,母亲突然没了。张着嘴惊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气儿都出不来。正慌得魂灵出窍,母亲又一下从水里冒上来了,快得像变戏法,并且因为上不了石阶只能费劲地拿手掐住石缝。终于哇地哭出惨烈的声响。在众人的拖拽之下才把母亲营救上来。事后听母亲描述落水过程:就因为踩着石阶上那片小小的青苔,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倏忽地下去了。好深的水呀,差不多俩人那么深。一下到底马上冒上来,没来得及呼吸(原来那一刻母亲在水里我在岸上都没出得来气儿),真乃不幸中之万幸。人在水里眼是睁着的,水底很暗很迷糊可怕,人和水全处于混沌状态。天!那驳岸原来是堵直插水底的峭壁,而十来根细瘦的石条就是从那样的峭壁上横空出世,组成一道孤零零的台阶把人捎往那么深的水里去……知道真相时厉害地吓一激灵,对水深刻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懂得,水边会出现诸多意想不到的状况,人可能没等明白过来就下去了。而水里是可怕的,还喘不来气儿。这从此改变了我对于水的态度,喜爱之情仅限于在岸上抒发,亲近水,也自觉地以挨到水的边缘为止。

 

更小的时候住乡村,河水离我的生活有好一段距离。因为喜欢,时而会瞒着大人去河滩呆上一会儿。有回就给邻家男孩欺负了。那是夏天,看大伙在水里游泳。一杜姓男孩游过来使劲用水泼我,须臾便浑身透湿眼都睁不开了。然后他又犯了个极其可怕的错误:硬把我往水里拽,并且刚好让父亲撞上。原先父母为了防止我在外惹事生非,按惯例如有谁上门告状,多半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当着人的面赐我一顿训斥甚至佐以棍棒,因此自小就养成了凡事忍让在先的良民品性。而那回,男孩的举动显然强有力地刺激了父亲的神经,令他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证一个人缺乏昂扬斗志的好处以及极端家教的荒谬。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而男孩当为此负全部责任自不待言。于是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人的面相慢慢变成不快乐的狮子,并导致出格行为的发生。

 

父亲低沉地问男孩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怜的孩子已经忘了怎样说话。父亲何等身手,只轻轻一提就把男孩拎出水面,而后帮助他完成了一个难度系数几乎为零的跳水动作。男孩显然不够自信,终以僵硬的姿式砸开肆无忌惮的水花。后来看着巴塞罗纳奥运会上得了冠军的孙淑伟被欣喜的教练在泳池边一把抱起掷入水中的镜头,就会联想起杜姓男孩入水那一幕,所不同的是他可没敢展露欢快的神情。杜姓男孩长大后很帅,却总是对我保持多年前的僵硬姿式甚而避之不及。没曾想父亲脸庞的阴云会如此之久地在他心头徘徊不去。幸亏我并不以为他的帅与我有什么干系,否则父亲的莽撞岂不把漏子捅大了。

 

不敢把自己交给水,却丝毫不影响玩水的热忱。尤其暑天更是须臾不离其左右。因了脸上特爱出汗,劳碌之余简直可用披挂来形容。人说正月里出生的是蒸笼头,想必不无道理。那时办公室没空调,仅有的两台吊扇,情急之下全然满足不了人最基本的需求,于是异想天开也便是现实合理的事情了。

 

有天午休时候,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另一室友。看着她满眼慈爱地给旅美的弟妹写信,而我无事可做。两挂竹窗帘正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室静谧的氛围,不禁想入非非地感受起荫下之乐,心情变得轻快柔和,并很快明白了接着该做些什么。

 

径直去打来一桶水,故意哗然一声冲地上,努力在心里排山倒海地造势,目光同时像伸出去的触角,密探似地紧盯住室友,想洞悉她对此的态度,若闻惊呼一声也好及时收手。可是没有,风平浪静。室友依然笑眯眯地写着她的信。她长我许多岁数呢,都不说我一句,这显然是被允许的。大凡做此类事情总也心怀忐忑,毕竟、好像,会有什么不妥吧?可这时候往往又特容易把人往仁慈宽怀上想,觉得即使有些出格别人也一定乐意包容的。于是才犹豫不了几秒钟又壮着胆子埋头苦干起来。

 

一桶桶往室内灌水,这真是个美妙的过程。看水一层层往里漫,柔软地漫进去,如安静的海水摸上光洁的沙滩,看得沉醉不已,心都荡漾起来。想我的室友们,这么诗意的情调,可都是我为你们营造的啊!除了我谁还想得出来。

 

室友依然专心致志,对于水的进驻没有丝毫异议,脸上的笑意圣母般仁慈安详。就更以为这事是绝对被允许的了。其实这种错觉于我仿佛是常有的。它的好处在于最后才知道错了,使我得以在此之前常葆轻松快乐的心态。于是凭我顽强的意志满头大汗锲而不舍,整整一个午休时间哪!我辛辛苦苦一桶桶地拎水,感觉真是做了件大好事,此时室内终于亮汪汪的阴凉极了!

 

脚下轻柔划动的水开始往天花板上折射灵动的幽光。一切迹象都太安逸太称意了,热乎乎的心顿然清凉惬意得像淌下细滑的流苏。想,这下好了,大伙跑来一看,多美妙啊,做梦一样。

 

可惜盛景不常。正想着终于可以安然静享的时候,楼下炸营一样冲上来,说不得了了,天花板上全渗下来了。室友这才停下文思泉涌的笔,一看脚下愣住了:水已快没至脚背。而门槛的好处这时终于凸现出来,起码是成功地抵挡了水的外泄泛滥。回头就见科长二老倚在门口,遗憾地“啊呀”了一声,满眼疲惫。下午终以集体抗水患、继续满头大汗告终。

 

有必要声明的是,干这事时候,人其实差点才刚而立。

上一篇:家乡的步行街     下一篇:睡梦里干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