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鲜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春节时分,菜尖陆续上市了。花薹矮壮,初蕾稚嫩,深青的叶瓣浮层薄薄的霜气,似细腻至无的绒,洒上水去更如清早荷叶里玉润珠圆的露,如此整齐紧实地挨着,眼球一旦给吸引,就迈不开步子,定要捎些回去。这可是头茬的春鲜。

 

菜尖是苏沪一带的叫法,更多地方叫它菜心。菜尖是江南早春的清晨,是老去的母体里茁壮起来的第二个春天。来的时候冬还没抽身离去,泥土还本色地睡着,枝头也还空寂,而它就这么朴讷而盛情地来。与它一道来的沾了水后凤舞般的荠菜可谓妖娆,它的母体也把自己长成花开的样儿,唯它像个敦厚壮实的农村孩子来你日子里只管埋头做活计,把你青黄不接的餐桌径直摆进碧绿清鲜的春阳里去。料理得你,身体里的季节都醒了,心情都从眸子里水润地亮起。直到春笋、马兰头、枸杞头、金花菜、豌豆芽等纷纷地来了,才觉得自己的活终于忙完,一声不响地走了。

 

菜尖作为春鲜的引领者,味道鲜甜得让人怎么也离不开,舍不下,那样年代更是寻常人家餐桌上主打的时蔬,即使连着吃上大半个月也不会厌,还想着把它们带到没有菜尖的季节去。于是晴好的春阳里,户户门前都用三脚撑支起竿子来晾满开水里焯得软绿的菜尖,几个春阳之后,墨绿的菜干就发脆了,有股特殊香气,类似晒干的炝毛豆,而后装塑料袋扎紧。夏天落汤里,打散个鸡蛋在里面,淋点香油洒上葱花,便是不俗的汤品。也有拌了猪油酱油糖盐蒸来吃的。条件好的人家考究点,蒸的时候佐以猪肉,光闻着味儿就让人垂涎了。

 

那时候惯常的做法就是清炒,用褚黄的菜籽油。那年月油金贵,得省着点放,相形之下自然清汤寡水多了,可那番鲜甜也足够惹人食欲,吃出水亮的神情,鲜活的心境。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自可把它炒得油汪汪的,滋润诱人,做法也日新月异:蚝油香菇的,蒜蓉的,红炒的,白灼的,佐以牛奶的……当餐桌日渐丰盛,调味品五花八门,珍馐于我们不再稀罕的时候,却发现那一碗味道素朴纯正的过往那么远。

 

仿佛总是那时候的滋味更好些。是否我们心里那片充满生机的田野只属于那时候。那时候我们的目光清亮得早春的晨光一样,那时候我们离新鲜的泥土那么近,我们与我们那么近。花薹从母体里抽出这么好看的绿的时候,我们的欢笑声还在嫩蓝的天空下回荡。而从前的清鲜来到此时,分明笼了温煦的夕霞,成为走远的我们再走不出的念想。

 

那天问你,这会儿也吃菜尖么?不是出自大棚,是你从前的田野里头茬的鲜绿。此时为你做的,便是我们的从前,摘自你想念的田野,烹制它的作料只用油和盐,简朴纯粹,原汁原味,油亮的碧绿里有太阳香暖的味道,月亮和露水的味道,家的味道,就连盛它的,也是你儿时用过的那种灰白底子绘了蓝色童戏的粗瓷大碗,搁那张旧漆斑驳一尘不染的桌子上。作为这个春天第一道清鲜,偎贴你常常一个人回去的过往。现在你端起它来,是否看见那片燕子飞进飞出的时光里,那个田野般青葱的少年烂漫奔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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