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实际我和爷爷接触很少,因为父母一结婚就下放到乡下。我是在茅屋、鸡鸣狗咬中出生的。但对爷爷还是有印象,因为爷爷在街上。小时的我很向往整齐条石铺成的街,向往那热腾腾的包子店,和翻腾滚热菜油也弥散油条香气的摊铺。尽管有时不一定买。那时经济还拮据,吃这些玩意儿不是随而便之,需理由,特殊日子或家里来客,偶尔为之。但转悠在那里,闻闻香气也是值得的,流连脚步。还因为爷爷的隔壁是一家新华书店,里面的小人书诱惑着我。花花绿绿的封面,常惹得我挤扁鼻翼望着那些封面,吞一些口水,想象里面的内容。每当上街了,是必到书店逗留一下的,好像解渴过瘾似的,否则到爷爷处总缺少什么。

到爷爷处,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第一步跨过青石码就的高高门槛,喊一声爷爷,就没声音了。我是一个安静的人,爷爷也是一个不多话的人。于是我就自然踱到堂屋的一个水池旁。水池里养着一架长形的假山,里面汪着水,游动着几尾红鱼。我常在池边一站就是半天,看鱼,看假山上的树木、桥,布置得很精致,宛如现实。当然我有时情不自禁就将手伸向水,鱼成了我的玩物。第二次来,我就奇怪我玩过的鱼不见身影,问爷爷,爷爷笑而不答,叔叔在旁就会搭腔,你那条鱼死了。肯定是玩死的。长大后才知道,养在池中或缸中的鱼都是娇贵的,宛如盆中花、笼中鸟。但那时我就是不明白,这么不经死,我门前的河鱼你玩它奄奄一息,溜入水,一会又倏忽身影。但我好像没有看见叔叔们戏弄过。我的恶作剧也继续。

后来爷爷搬到大屋对过的一栋小屋(大房子给了小叔),我就远离了水池、假山和鱼。好像没人管护,假山也干巴了,鱼也彻底消失身影,留在我的梦中。我在小屋里,是逗留在爷爷的卧房里。不是那里有什么吃食。爷爷好像从来不给我零食,他很少和我言语,只给我始终微笑的脸。但我和他很有一种默契,每当我溜到他那里,他就会默默从房间里走出,或者待在小客厅,或者出去,暮色飘荡时分才回来。不然平日他都是守在卧室里,看那永远看不完的报纸。留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看报。那里很安静,也很幽雅,小小的木格窗,送着吝啬的光,也投进窗前几棵树的绿意和淡香。我宛如一尾鱼沉潜在那里,和时光守着,和快乐守着。那时的报纸以《参考消息》为主,我好像只记得《参考消息》的名字,其他的一概想不起来。《参考消息》给我以滋养,让我小小的心装满世界,视野跨过深幽的巷、飞越那层层叠叠的高大屋檐,望向远方。到饭时,爷爷才踱进来喊我。我胡乱丢下报纸到饭桌。我那时真不知道帮爷爷整理一下。因为我看的时候,报纸是整齐叠放的。

爷爷的厨艺很好。真看不出来,那个瘦小、安静的老人,竟做得出来五颜六色的糕点,逢年过节都是家里做,和街上的没有区别,形、色、味。还有烧得一手好菜,什么凉拌牛肉片、什么回锅肉、什么各种小炒,都是吃一次难忘一次,回忆起口舌生津。我很少品尝到爷爷的绝妙烹饪,只有上街。但有一次让我好好饕餮了一回。那是父母均到村里的远离家的林场看护,住在那。家里没人照管,就请来了爷爷。爷爷专门负责我们吃喝。我们犹如天天过节,虽然菜肴都是两三个,但盘盘精致,对胃口。每次都风卷残云。一下学,就急急回家,再不在学校逗留、玩闹,围坐饭桌,这时爷爷已做好饭菜候着我们。爷爷看我们狼吞虎咽样,很少动箸。以致回去时都瘦了。爸爸说,可能操劳了,不适应农村生活。现在我晓得是剥夺了他吃饱的权利。

爷爷是退休人员,在国营时还担任个经理,是个很有面子的人,也很要面子。从不和街坊吵嘴,见人总是微笑、点头,从不斜睨或撇过脸,但内里的派头是显现出来的。大家都很尊敬他。照讲像他的清闲生活和宽裕环境,他是能高寿的,但一个叔不争气,出事了,惹得爷爷终将自己成日封闭在屋里,很少出来透气、溜达。虽然仍是安静的,慈目善眉,没有任何抱怨,但内心的波澜是激烈的,有着苦痛的纠结。终至一日日消瘦,到临终时已不成人形。终将所有的苦痛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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