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彻听了韩嫣的要求后，笑得颇有意味道：“这小丫头怕是对你有心。朕需要考虑考虑。”

 

他不过玩笑一句，韩嫣却浑身一震，过了半响才说：“你还有什么好担心，你不是派了那么多的人监视我吗？”

 

刘彻知道他不满已久，便解释道：“那些人朕是用来保护你的。”最近每天弹劾韩嫣的折子都能叠成厚厚的一叠，众人对韩嫣的不满日益严重。一旦离开这个皇宫，他不知道王孙会有怎样的危险。他不能冒一点失去他的危险。

 

刘彻很清楚，王孙是他一个致命的弱点。而他，不能让这个弱点暴露于世人面前。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宫？”韩嫣苦笑着望着这个帝王可怕的独占欲。

 

“出宫？”刘彻皱起了眉头。“你哪儿都不许去，留在朕的身边！”

 

“难道我就只能在这宫里关一辈子？”韩嫣的双眼温度骤然降低，“刘彻，你不能这么对我。”

 

“朕可以。朕是皇帝，你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朕只是要你留在朕的身边而已。”刘彻强硬地揽过韩嫣纤细的腰，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望着他倾城的容颜微微眯起眼睛道：“要你留在朕身边，有那么难受吗？”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韩嫣心里一阵难过。刘彻，你不懂，你永远都不懂。

 

韩嫣的低落很快掩饰在他的笑容中，他说：“那么，把墨玉调过来伺候我吧，就当陪我解解闷。”

 

他不再坚持出宫，刘彻自然松了一口气，便笑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次日，墨玉被正式调往未央宫。众人不免窃窃私语，绿珠跟她关系好，也知道她心里对韩嫣暗藏的那份情愫。于是严肃地劝她：“就算陛下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宠爱韩大人了，可他仍旧还是陛下的人。有些东西，你连想都不能想，知道吗？”

 

墨玉对她的劝解只是微微一笑。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什么该期待，什么不该期待。

 

 

自从跟随韩嫣之后，她才发现韩嫣的处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他简直就像个囚犯，被囚禁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中。

 

刘彻不准他随意出去。墨玉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看出了一点，刘彻还是深爱韩嫣的。可她的疑惑也在此，明明陛下还是那样宠爱他，却为什么独独不肯给他一点自由？

 

微凉的雨天，地面上零星地散落几瓣沾着雨水的花瓣。清风扬起柳枝，轻轻摇曳。空气中游走着冰凉的湿气，慢慢浸入皮肤之内。

 

未央宫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墨玉轻轻抚着眼前人如墨般的青丝，一遍一遍地梳着。镜中人是个男子，却有着比女子更为精致的五官。肤若凝脂，唇如涂朱。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妖娆妩媚。眼角边一颗细小的朱砂泪痣，透出三分邪气。脸部线条却清晰鲜明，透出些许男子的英气。身材欣长，一袭白衣，懒懒地斜靠在地上。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微微泛红，宛若夜间绽放的幽兰。

 

“你说，我是不是很好看？”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墨玉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动作。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自然是好看的。”

 

“我和卫夫人，谁更好看些？”他又问，只是还未等墨玉回答他便自嘲地笑笑：“算了，不必回答。我竟沦落到要和女人比谁更好看了。墨玉，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怎么会？陛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墨玉宽慰道。

 

“是啊，他的理由太多了，他是皇帝，他的决定就不会有错。”韩嫣笑得充满讥讽。他推开墨玉的手，把刚刚挽好的发髻又放了下来，如墨一样的青丝倾泻下来。墨玉惊呼一声，惋惜道：“呀，才刚弄好的呢。”

 

他淡淡一笑：“不要再弄了，弄好了也没有人看。”韩嫣表情平淡，内心却在不断尖叫。

 

不是这样的！

 

刘彻刘彻，你答应让我替你征战匈奴，为什么到了现在却食言了？

 

刘彻刘彻，你可知，你的信任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你是怕我和曾祖父一样再投靠匈奴吗？还是怕我丧命在战场上。我说过，为了你的天下，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献出我的生命。你要抢夺虎符，我为你训练军队。你要卫青的忠心，我劝你宠幸卫子夫，冷落阿娇。你想驱逐匈奴，我为你苦读兵书，练习骑射。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可现在呢，卫青可以替你征战，我为什么却只能锁在这个深宫？

 

 

“大人，要不您去求求陛下，陛下这样宠爱您，他一定会答应的。”墨玉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韩嫣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高喝：“太后请韩大人去长乐宫一趟。”

 

韩嫣闭了闭眼，扯起嘴角笑笑道：“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墨玉，你想办法去通知陛下，就说我被太后叫走了，他会明白的，知道吗？”

 

墨玉不明白，但也知道此事刻不容缓，也不多问便应了出去。

 

 

刘彻刚刚从卫子夫的床上起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墨玉不顾侍女的阻拦硬闯了进去，还未等刘彻大发脾气便抢着说道：“陛下，不好了！大人被太后叫去长乐宫了……”

 

墨玉的话还未说完，刘彻就脸色大变，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就跑了出去，惹得卫子夫在身后高呼了“陛下”好几声，他都置若罔闻。

 

他就要失去王孙了。他的王孙，他保护的那样好的王孙，他决不允许他出一点闪失。

 

为什么不再多给他一点时间，等他真正夺得一切权力的时候他一定会好好待他。那时，他会给他自由，给他所有的宠爱。

 

刘彻脑海中一片混乱，就这样一路衣衫不整跑去长乐宫。什么都管不了了，什么都不能管了。

 

 

长乐宫的高台上，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迎风而立，而他的身后，是大批侍卫。王太后在身后冷冷地望着他道：“韩嫣，你私通宫女，你以为你还有机会逃命吗？就算今天陛下来了，也一样救不了你。”

 

韩嫣居高临下望着他们，仰头豪迈地大笑数声道：“太后未免看轻了韩嫣。韩嫣从未打算活过今日。您放心，这毒酒，我会喝，只是还没到时间。”

 

墨玉和刘彻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几乎同时他们两个人绝望的喊着——

 

“王孙！”

 

“韩大人！”

 

韩嫣倾国倾城的笑容蔓延开来，在刘彻和墨玉震惊而绝望的目光下从容地喝下了那杯毒酒。殷红的血液很快从他嘴里流下来，沾染了洁白的衣衫。

 

“刘彻，你真的很可怜。我起码真心真意爱过一个人，可你连怎样去爱一个人都不懂。我累了，要逃的远远的，可我要你记住我一辈子，记得你欠我的一切。”韩嫣好久都没有这样舒心地笑了。

 

长乐的高台上，他从容地倒下去，白色的衣衫随风摆动，像是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那么轻盈。有一刻，墨玉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韩嫣不过是化作了一只蝴蝶，逃离了这个皇宫。

 

“不要！王孙！”刘彻拼命地冲过去，想要拉住他。大群的侍卫拉着几乎崩溃想要追随韩嫣跳下去的皇帝，高喊着：“陛下，不可，不可啊！”

 

王太后在身后尖锐地咒骂：“刘彻！你这个逆子！”

 

大群的宫人在惊呼着，“太后保重！”

 

墨玉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混乱不堪。

 

 

韩嫣已经离开好几天了，刘彻整日郁郁寡欢，成日呆呆地待在未央宫，也不宠幸任何后妃。墨玉收拾好了韩嫣所有的遗物，悄悄把一颗金弹珠藏进衣服内。她感觉着那颗金丸，仿佛韩嫣就在眼前，神情桀骜不驯地策马从市街奔驰而过。

 

“墨玉，你说他为什么要喝下那杯毒酒呢？又为什么要从我面前跳下长乐的高台？”偶尔的时候，刘彻总是喃喃问道，神情悲伤。“朕没用，连他都保不住，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用！”

 

“这事不能怪陛下。”墨玉只能这么回答，“陛下也尽力了，或许这是大人的命。”可是她的心却在冷笑。害死韩嫣的并不是王太后，而是你。你给了他无尽的宠爱，却给不了他自我保护的力量。你爱他，却不懂他。你用爱囚禁了他一生。他累了，只是想逃了而已。

 

“朕不过是想保护他而已，为什么连这么一件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墨玉望着刘彻喃喃自语，不再言语。年轻的帝王就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低迷颓废。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刘彻很快恢复了冷静，未央宫里依旧夜夜笙歌，什么也没有变化。没有人去惋惜韩嫣的离开，在世人眼中，他是咎由自取。只有墨玉，在每个深夜的时候会想念韩嫣。她并不孤独，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和她一样，会对他终生不忘。

 

她也知道了韩嫣的计划。那一日，他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下去，他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他让墨玉去叫刘彻，并不是要他救他，而是要刘彻亲眼看到他死的那一刻。只有这样，才能在刘彻心里造成最大的一道伤疤，永远无法愈合。他要他永远记得，曾经有个人是他想救而无能为力的。这一生，唯有韩嫣才能做到。这是一场阴谋，他用死做了毒药，涂在利箭上，一击击在刘彻的心口。

 

墨玉忽然笑了，她要留在这未央宫一辈子，看着这个皇帝带着那道伤疤孤独一生，终生不能去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