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松树骨节

    那天和友人爬我们佛坪最边缘的天花山,穿过了漫漫的山风，走过了远得有些渺茫的毛毛小路，一路的景色秀美得让人想哭。谁遇到极美或绝美的风景不想哭啊，它和我们相遇得毕竟太迟了，它所在的位置也太远了，我们再见它的机会也许只是个零啊！就在我发出这样的感慨的时候，偶尔在河边一大堆朽烂多年的松树的巨干中，发现了一个松树骨节，它亮得就像琥珀一样，用清澈的河水一冲洗，质地美丽极了。它似乎是一层层的风或云叠成的，又像是倪云林笔下的灵石，似佛塔又似石笋，圆中带方，方却又极无规则，让人无端地生出些幻觉。在我们佛坪，大自然好像天生赐给了它佛性的：我们的老县城叫佛爷坪，传说在很遥远的年代，有一群关中流民翻过秦岭到南坡寻找生存的乐土，走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坝子，觉得在这里可以住下来，开荒种地，繁衍后代。他们停了下来，一位年长的农人抡起镢头挖下去，想试试土地是否真的肥沃，不料这一镢头却挖出了一个石佛像来。他们又惊又喜，就都跪下来，感谢苍天赐给他们一个营生的家园。住在这里后，果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后来，这个地方人烟阜盛，就叫佛爷坪了；佛坪有许多山岭酷似坐佛或睡佛，处处有着禅意或禅境；在佛坪深山里，是很容易看到佛光的，每当雨后初晴，人们多会被诡秘的佛光普照；佛坪水灾后，有朋友从外地来看望我们，在河滩上捡了一块石头，上面竟然是一个篆书的“佛”字，清清晰晰，自自然然，惊得朋友愕然不已……我把玩着手里的松树骨节，觉得这也许是佛赐给我的礼物，心里就对佛有些感激。由于还要爬一座山，我把这个松树骨节放在路边的草丛里了。我们在更远的那座山上待了很久，等到原路返回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是记着我的松树骨节的，一路上都在想着它。每一次出外，我都习惯于带回来一件物品，留作以后回忆的证明：从西湖边，我带回来一块状似龟甲的石片，上面有几道白筋，横看像是个“西”字，纵看像是个“泪”字；从光头山，我带回的是一个竹根，像一条龙，又像一个草书的“龙”字；我从华山带回来的是一块剥落的老树皮，上面有酷似一个飞天仙女的浮雕像……而我今天的收获比哪一次的都更钟灵毓秀，它的美会陪我到岁月遥远的那端啊！我是越来越想入非非了，可是，尽管我一路寻寻觅觅，可直到我们回到停车的那块草坪，也没有能再见到我的宝物的影子。
    我失神地愣在山下的草坪上。
    由于我的疏忽，我的松树骨节是永远地遗落在云雾茫茫的山上了。
    暮色越来越重，我已不可能一个人返回去找到那个天赐之尤物。
    望着苍苍莽莽的群山，我伤心极了。
    我的心里一阵阵地疼痛，好像失去的是关涉到我生命的某一部分。
    人在失落时，最爱作一些类比的：我家住在汉江边，芦花倒是看了一年又一年，可我在童年没有学会游泳，后来，再也没有勇气下水，注定了一辈子和那种水中的沉浮没有关系；我在初中毕业后，没有被推荐去念高中，后来虽然上了大学，可高中永远是我生命里的一大片空白，这不能说不是一辈子的缺憾；早年，父亲是决定让我学医的，《药性歌诀四百味》我都记熟了，可因为我的那位中医老师被陷害入狱，学医的路断了，命运就彻底地得到了改变……人啊，行行复行行，在路上，有时是可以返回去找回一些遗失的，可是，你如果走远了，走迷了，或者暮色已渐渐地将你淹没了，你就无法再返回了，是遗憾就是永远的了，只好在记忆里留下一丝怎么也抹不掉的伤痛，在梦中留下一缕再也无法消去的后悔，在长久的岁月里，留下无限多的无奈和辛酸啊！
    我的松树骨节丢了，可它却引发了我的一丝丝悲情，让我的心里生出一些苦涩的念想。这是永远失落的那个松树骨节给我的报答呢，还是冥冥间，它对我的一种无法言说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