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椒溪去找梦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椒溪河记

 

 

    自古山水结缘,山因水而高峻,水因山而空灵,山水相伴相守,不离不弃,秦岭椒溪亦然。

    佛坪境区虽处于秦岭南坡的高处,群峰林立,白云飘飘,却从不缺乏溪河泉流,人说山高水高,此话确实不假。佛坪泉瀑密布,溪河成网,养育了一方风景,也造就了一方神话。椒溪河是纵贯佛坪县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属佛坪三大河流——椒溪河、金水河、蒲河之一。这条河发源于龙草坪的北庙子,东南流向,一路蜿蜒,潺潺湍湍,漱玉滚雪,接纳了龙草坪、长角坝、袁家庄、西岔河、十亩地、四亩地、陈家坝、石墩河、大河坝等乡镇境内的大小河流,南行大河坝出境,在石泉境内汇入子午河,全长约90公里。

    我年幼未至佛坪时,就听说过这条河流的名字。当时,首先想到的是辣椒。心想,这条河流的两岸一定盛产辣椒,而且一定是那种又细又长曲里拐弯的线椒。上世纪末来佛坪后,才发现佛坪并不以产辣椒而闻名。问当地父老,都说椒溪不是因产辣椒而给河取的名字。后来翻阅县志,才得知它发源之地曾是有一片白花椒树的,此“椒”非彼“椒”也。于是,心里很是高兴,觉得将和我厮守终生的这条河流太有诗意了,有幸住在这样的河溪岸边,也是一种天赐之缘,从此就从心底里爱上了这条河流。

    有时我想,人们对椒溪河命名的年代并不是太久。因为在古时,特称黄河为河、长江为江、汉江为汉、淮河为淮。一般的河是不叫河的,而叫“水”。洋县是个人类历史久远的地方,保留着许多古汉语的词汇。洋县境内的河流大多称“水”,如,金水、酉水、溢水、傥水、玉水、湑水……可见佛坪境内的椒溪流域人们发现和开发的历史并不久远。

    那么,为什么椒溪河称“溪”又称“河”呢?在椒溪河边住久了,这是不难回答的:椒溪河可能是莽莽秦岭山里最高海拔的河流之一,它在佛坪境内的落差近一千二百米,这就注定了它是一条多瀑、多狭沟、多潭、多漩涡的河流;加之秦岭高处晴雨不定,有时一天会下几场雨,出几次太阳,所以,椒溪河便时河时溪,亦河亦溪。高处、急处,飞湍瀑流自天而降,水花飞溅,雨雾纷纷,犹如悬挂着条条白练,涛声穿峡震谷;低处、平处,河水宽阔舒缓、从容不迫、平展如镜。

    去年春天,我又从一位同事口中听到对椒溪河的一种新的称赞,他说,椒溪椒溪,不就是椒兰之溪嘛!记得当时是在酒桌上,我心里一激动,就邀这位同事多干了三杯。我心里回味着:“椒兰之溪,多美的名字!多美的称谓!这不是楚辞风格韵味的体现吗?佛坪处在秦楚交界处,楚文化对佛坪地方文化的渗透可见一斑。也许古人当初就是故意以香草嘉木给它取名的,这里包含着对这片山河的多少爱、多少情啊!而在几千年之后,有人竟能会其心通其意,破译了他的一腔痴情,这难道不让人感动吗?”

    我回忆我刚来佛坪的时候,虽然对这片山水所知甚少,可我对它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情。当时县上最好的转角楼百司门市部要做装饰,就请人画画写字,人来求我,我就拟了一联——“秦山有风流,椒溪无俗韵”,最后,题写该联的画幅挂在转角楼最显眼的位置,得到了人们的称赞。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偶尔会夸我当初拟写得太好了,说他从那时就记住了我的名字。

 

    我老家在洋县贯溪,村后是一条弯弯的小河,村前就是两岸蒹葭、雁鹤成群、舟楫竞渡的汉江。我本不是水命,可这一生总是和溪和河分不开,足见老天待我不薄。也许我在家乡遭遇的苦难太多了,也许我离开家乡太早而到佛坪的时间太长,在我心里,椒溪河的美丽是胜过汉江的。

    我是在椒溪河里学会游泳的。在老家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一直是旱鸭子,很怕水。到了佛坪,看见水是那么清澈澄明、那么倒映着山影月魂、那么潋潋滟滟,就受不它的诱惑,开始学游泳了。后来,就能踩、能蛙泳、能蝶泳、能憋气、能扎猛子了。你想,水是那么柔情,那么透亮,流连于它,简直是无可取代的一种享受。一到夏天,每个下午几乎都是泡在水里的,水鬼水魅一般。于此,就后悔前二十年怎么就没有学游泳,就没有充分和水肌肤相亲,该是多么无法弥补的损失!

    我是在这条河边读了许多书籍的。我刚来佛坪时,只是一个初中文凭。五年的农民生活让我一度与书本和文化天遥地远,生命只是一个荒凉和贫瘠的存在,虽在佛坪中学教书,有了一碗饭吃,但心里依然很痛苦、很自卑。我不愿只站在文化天地的边缘贫乏地度过这唯一的一生。于是,就开始了艰苦的自学旅程:三年函授大专,三年函授本科,加上资格考试的时间,我显性的自学岁月超过了八年。加之我又是个单纯的人,书籍是我最好、最亲密的陪伴,自学应是个隐性的无期限的过程。我坐在河石上,四周是一片淼淼之水或一网一网的苇草,心就静静地沉潜到书籍里去了。书是读了一本又一本、一摞又一摞,苦是没有白受了的。经过漫长时间的自学,我心里的蒙昧越散越淡,心智渐渐变得灵活、清醒,精神视野也渐渐开阔。我在椒溪河上次第遇了孔孟老庄,遇到了黑格尔尼采,也遇到了米兰昆德拉和德富芦花……这为我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我是在这条河边谈恋爱的。那时,河边有许多比水瓮还粗的柳树,柳丝扶苏,掩掩映映,为相爱者创造出一个升华情感的绝好去处。我们开始是坐在两块相距甚远的石头上谈的,后来就坐在近一些的石头上,到了最后,就坐在同一个光滑的石头上了。青春是和水联系在一起的,爱也是和水联系在一起的。椒溪河水见证了我们相爱的全过程,椒溪河上的月亮加速了我们的恋爱进程,椒溪上留下了我们感情世界里太多的记忆。

    我是在这条河上学会端鱼的。那种捕鱼的方法太有诗意了。你用一个深一些的竹筲箕在口上蒙一块中间开了小口的粗纱布,在筲箕里放一点羊油或鱼喜欢吃的别的什么饵食,然后将它们沉入水底。鱼儿发现了饵食,就从纱布的口子里钻进去抢食,等到进去的鱼多了,就过去猛然用力端出筲箕,就会端到好多条鱼。如果方法正确,又遇到了鱼窝子,往往一筲箕就能端出好几斤鱼。还有一种是用筌捕鱼。到了枯水期,在河上堵一道长堰,留一个泻水的口子,在口子上迎着水流放一只竹筌。竹篓的口内是有倒楣的,鱼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在河上放几只筌,运气好时,一夜可捕几十斤鱼。在佛坪,还流行一种震鱼的捕鱼方法:就是用八镑锤等重器猛然去撞击河石,躲在石下的鱼儿猝不及防会被震昏。这种方法适宜那些一身蛮劲的莽汉,他们有的是力气,捕一下午,也会捕上好几斤的。用网打鱼是最常见的方法,粘网或拦河网,在此就不细说了。

    记得新婚燕尔,我是常领着妻子去河上钓鱼的。放几只钩下去,心不在鱼,心都在妻子身上,钓鱼只是一个由头,只是一种想要的情调。妻子坐在岸边,撩着水,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她小时捉螃蟹、钓青蛙的事;说她和父亲在河上洗澡,下雨了,父亲就让她沉下去听水面叮叮咚咚的水声;说她们在深草尖上捉蜻蜓、捉蝴蝶……

    女儿三四岁时,我们爱在河边上玩,孩子搬起一块石头扔到河里,扑通一声,又扑通一声,她听到自己让这个世界发出了声音,天真快乐地喜笑颜开。

 

    2002年,这椒溪河是犯过错的:一场洪水打走了几百条生命、几十户人家的住房,也打走了佛坪的一条街和几千亩良田。可是,事后想想,这能怪河吗?河就像一个巨大的动物,我们没有好好地待它。它是被动的,它的上游的龙草坪林场砍伐了几十年的树,山都砍得秃秃的,蓄不住水,就有了泥石流,就有了太多的浊流涌进椒溪河,它就由不得自己发疯了,造孽了,留下了灾难,留下了无尽的责骂和抱怨。

    记得水灾之后,著名作家叶广芩从日本打来电话询问灾情。她感慨地说:“河是委屈的,河是被动的。上游的植被不好,河道挤占变窄,都给河造成了无奈啊!”

    现在水灾早已远去,可人们对河的体恤却没有淡忘。这些年里,椒溪河的上游、中游、下游山山岭岭重新变得葱翠,一茬茬树木重新覆盖了佛坪山地。椒溪河水越来越清澈,越来越平稳。失踪了的那些潭、洞、池、滩重新出现;近年来,政府在椒溪河里放养了数千万尾鱼苗,并且颁布了禁渔令。如今的椒溪河成了一条温驯、秀美、活泼、清透的河流,有的外地游客站在椒溪河的水中,把河水掬起来,亲了又亲,然后哇哇地哭。它们被河感动了,被水感动了,被世间还留存的美景感动了。我们也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镜头:一群人站在高高的椒溪大桥上或岸边,开心地观鱼,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大呼小叫,不亦乐乎。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水是人类共同的老祖母,它永远给我们最真切、最温存的滋养,它永远给我们讲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流动的河水永远把我们的想象带往天边,带往无限遥远的地方;水的空明刺激我们生出太多的幻觉、太多的梦呓;水永远让我们知道在这个固态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柔软的、可游可飞的液态、汽态的世界;水永远启示我们洗去尘垢、洗去烦躁,洗出安妥和从容;水在大地上放满了镜子,让我们发现了自己的倒影……

 

    许多年前,有一位老人在椒溪河边野声野气地喝着它三十三座潭的歌谣,许多年后,还会有人在唱着它更多更美的歌谣!

    我常对朋友说,来佛坪啊,来佛坪玩吧,我会拿美山美水招待你,我会和你沿着椒溪河散步,一直走到爱和人生的深处、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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