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药坝的花房子
乌药坝的花房子
我要说说乌药坝的花房子。
“乌药坝在哪里?”你一定会这样追问的。
“乌药坝就是现在的岳坝啊!”我会这样告诉你。
听人说,从前的岳坝盛产乌药,每到秋天,漫山遍野都是乌药开出的蓝宝石一样的花朵,冬天的山地边,就堆着小山一样的乌药了。由于那里海拔高,雨水充沛,阳光纯净,气候柔凉,利于乌药生长。乌药坝的乌药块大质优,在秦岭山里远近闻名,人们就称它叫乌药坝。叫了是百年千年的乌药坝,到了上世纪的五十年代,被划成了一个公社的辖区。公社来了一位姓刘的文书,他天天要刻蜡纸印制文件的。白天,在小窗透下的一丝天光里刻写,煞是辛苦;晚上,一盏煤油灯下他还在伏案刻写。正像隶书起源于“奴隶人之手”,缮写的人将篆书缠绕的笔画断开,化简成蚕头燕尾一样,刘文书就将乌药坝俭省成了“药坝”。从此,岳坝的名字就永远被改写了,“乌药坝”只成了一缕遥远的记忆。
那么,你知道岳坝就是乌药坝,只是叫法不同罢了。可是乌药坝的名字是自然的、生态的、极民间的,所以,在我的文字中,恕我还是叫它乌药坝吧!
乌药坝,有很多奇闻异事的。比如,河边上的那两棵“生死树”——那是两棵水冬青树,很高很大,春夏里,碧叶临风,到了秋天,枝柯上便是一片金黄灿烂。其怪异之处在于它们轮年发叶、开花。一棵今年活着,享受阳光、风雨、云霓,另一棵好像死了,枯枯漠漠地站在旁边,陪着另一棵;到了明年,它们就交换一下生死的状态。有人编出这样那样的故事来,赋予它们人的情感性灵,非常感人。其实,更有人从唯物的角度解释说,那是它们厮守着的地方营养不够,只能供一棵树存活之需,于是,两棵就轮年枯荣,延长生长周期,从而得以共度天年。这两棵树不幸在2002年佛坪大水灾时被泥石流毁灭了。
还有其他奇事,在此就不赘述了。
我们还是把话题拉回到花房子上吧!
乌药坝的花房子,我曾远远地望过几次,都没机会走近和走进去游览。时光漫渺地流动到去年秋天,我才有幸目睹了它的风采——
“花房子”是江浙民居风格的那种。它依山而建,在葱翠的大山衬托下,洁白的色调特别鲜明,有一种恬静、超然的意味。走近了,就看见它有两层瓦屋叠起来那么高。前面和后面的两排房子都是砖木混合结构的二层青瓦楼,左右的厢房较低,整个屋体联起来构成了一处四合院。前面一排的房子中间有个走道,走道左右各有一扇小门,黑洞洞的;后面的一排房子由于依着山,几乎被一些大树荫庇着。站在前院瞻视,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它的正大门已被岁月之手毁掉了,只残留着两边像高大的“品”字形黑瓦盖顶的雕花高墙。这些残壁断垣,斑斑驳驳,摇摇欲坠,砖石的缝隙里生着瘦瘦的细草,细草开出的小白花在风中瑟瑟抖动,岁月在这些墙体上写满了奥古的沧桑。
院子住着几户人家,都是土改时贫苦农户的后裔。院子里有几只鸡在草树下觅食,人家的檐下放着风车、镢头、胶鞋什么的。
我钻进一户人家,他们正在吃汤洋芋饭食。老人清清瘦瘦的,招呼我吃饭。
我问他:“这院房是什么人修的你知道吗?”
他说:“什么人修的?我不清楚,那要问有文化的人啊!这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房子是谁修的。前些年有人来看过这房子,说是清朝嘉庆年间修的,我们也不懂……解放以后,土地改革时,叫我们搬过来住,起初都不敢住,说这房子里是出过事的,怪事。我们搬进来后,不知从哪来的一只黑猫天天夜里都在瓦屋顶上哭,哭了好几年的。后来,文化革命了,在后面那一排的一个空屋关过一个人,关了几个月,就被什么人给押走了……”
我问:“那为啥叫它花房子?”
他说:“你没看到吗?那高墙上,桅头上、屋脊上、门窗上都雕着和画着龙凤狮虎和兰草牡丹的啊!”
说着说着,他激动了。说他们刚住进来的时候,花房子还是好好的,有许多这样那样的装饰,好看着的。
他领我们去牛圈的矮墙边看一块镌着颜体“耕读传家”大字的汉白玉石匾,又领我们到荒坎的堰渠边看那块被当作踏石的雕着美丽图案的汉白玉廊柱……
回到院子边,他指着门前的一片空地说,那里曾有一棵很好看的紫荆花树的,可惜被人连根挖出卖掉了。
老人最后说:“那么好的房子,我们住着住着就成这样了,对不起人家啊,真是对不起!”
老人的话语里有着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离开了花房子,在离它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片草地,我坐了下来。我想选择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来打量这座古代建筑,来遥想一番它的主人——
乌药坝是处在傥骆古道上的,旧时的傥骆古道是由秦入蜀的主要通道之一。古道上曾经行走过杜甫、岑参、白居易、司空曙等大文化人,也是一条政治、军事通道,演绎过纷繁的历史活剧。而这座房子又不在古道临近的地方,表明主人想拥有出山之便又想避开古道上的喧闹,说明他是一个既想仕又想隐的人,或者说明他是一个先仕后隐的人。在仕与隐之间流连的人,往往更显得有深远的智悲。王维当初就既供职于长安,又隐居于终南山的辋川,既不是典型的儒者,也不是典型的道者,也可以说,他身上兼有儒家和道家的色彩。有这两种色彩的人,就能兼得儒道两家之长,避开两家之短,在儒和道之间的通道上,他进退自如、养心躲祸,享受着自己的自在。这样想着,我就看出了这座房子的姿态,看出了它的主人的的心路痕迹。我的这种判断由那块“耕读传家”的石匾可以得到佐证,“耕”,意味着出世,也意味着对隐居的看重;“读”,意味入世,也意味着瞻望仕途,因为学而优者可仕。“耕读传家”者,为自己和后人留有两片广阔的天地,他们就不会狭窄地生活在只有一种选择的世界上。
这座房子是江浙式风格的建筑,足见其主人是是江南人无疑了。人生尽管雪泥鸿爪、萍踪无定、蚁行蝶舞,只是匆匆过客,可是,人都想有一个具体的根:地理的和精神的。这房子的主人,从南方来到了北方,虽然顶着同一片蓝天,地理风土却大不一样。于是,他要在远离家乡的异乡造出一处家乡的缩影,来存续旧梦,不断地生出并未离开家乡的幻觉。人的精神是不能悬空的,无根的生存特别难捱,无根的生存只是一种疲累的漂泊和无限期的流浪。他却在秦岭山里,造出一片江南的气象,将自己家乡的一角搬移过来,永驻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一个颓废又不颓废的人。一种生存方式衰落了,另一种生存方式却被他抉择。他从富贵的境界游离出来,或逃亡出来,带着家眷,带着自己的“樊素”和“小蛮”,带着文房四宝和一卷《庄子》,来到了这世外之地,过属于自已的生活,足见他是一个懂爱、懂境界、懂情趣的人。难怪他连江南的紫荆花都移来了,灼灼的花朵,绽放的是他爱的梦幻,是他在政治之外的一种不俗的表情。
大智之人,其后人往往会渐渐衰微。是他占了太多的天赐,寅吃卯粮了,还是他生命巨大的张力在他身后反弹回来,逼窄了后人的生存空间?这又是多么让人神伤的事情啊!
人有当世之交,有往世来世之交,这并不是一种虚无的心灵慰藉。
我读庄子,读东坡,读得泪流满面,如果我和他们同世,我会给他们牵马、磨墨、洒扫书房,因为他们的心迹在我眼里是清晰可辨的。
在我遥想了一番之后,就不想再问询花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对于人,贵在知其心,知其意,知其魂.
人生于世,遭际无常,有其风神才智者,却能尽力抗拒外在万事万物对自己的挤压,他会殊途同归,迁徙到自己所向往的圣境的!
花房子,再见了!
花房子的主人,再见了!
“道书青山闲处老,荆花疏雨世外香”,让我送你一联拙作权当留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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