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坪清凉帐篷节散记
佛坪清凉帐篷节散记
藏在大秦岭深处的佛坪,造物主对它仿佛有些吝啬,给了它冬,给了它春,给了它秋,却不给它夏天。或者也可以说,虽然给了它夏天,却没有给它又毒又带刺的太阳,没有给它烦躁、郁闷和溽热。
整整一个佛坪是蔚蓝色的,是一个盛在魔镜里的童话。
夜晚,每一扇窗口都镶嵌着蓝色的宝石。
到了清晨,佛坪的蔚蓝,都又回到天上去了,它们无边无际地陪伴着东一片西一片的白云。
佛坪的太阳是绿色的,它把漫天的绿雨洒落到树上、草上,那些绿就细细碎碎地栖在树上、草上,不停地舞蹈。一群又一群山雀儿,好奇地飞到这一片林子里、那一片林子里,啼叫着,比它们先栖落在树上的雨水,怎么啄也啄不尽。
其实,佛坪也不是完全没有夏天。这里的夏天只是一小片,或者只是窄窄的一条线。
佛坪的夏天,你用不着搭一条大船去渡它,你只要划一只独木舟,三篙两篙,就过去了;或者你只需要脱了鞋子,把鞋提在手上,七脚八脚,就过去了。
这里的春和秋,是相对着的两条岸,春天的蝴蝶用不着扇几下翅膀,就已飞临了对岸的秋色里。
我看见一只或三只青蛙,在春天跳动,不经意就跳入了秋天。
这里,不是时光短。
是春天和秋天很漫长,它们把夏天的地盘占去了。
这里的女子们,都准备了好些裙子,她们一生好像是为穿裙子而来的,裙子也好像是因为她们才变幻出那么多颜色和款式,才风情万种。
她们一穿上裙子,风就来掀,风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她们提着裙摆过河,河水里就倒映出一袭袭裙子,那些鱼儿就在它们裙摆的影子里穿来穿去。
我小时候,享受过一瞬梦一样的时光,我们一年级班主任白老师,让我们一大群学生牵着她的裙摆趟水过河,我们就像是一群小蝌蚪跟着青蛙妈妈,涉水渡河。后来,那个夏天就成了一段永恒的记忆。
那时,我还不知道“河姆渡”这个词,要不,我会和一朵白云一样美丽的老师单独过一次河。
那时,我还矮小,夏天的天就很高。
佛坪的夏季,就是如此清凉。
佛坪的人们都不忍心独自享用这么美好的时光了。
椒溪边坐满了亲戚、朋友、客人。
在佛坪上班的外乡人把他们的父母接过来,接到这清山秀水间来了。
那些退了休、去远方的城市为他们的儿女照看小孙孙的老人们,也回来了。
苍天为佛坪开着一台大空调,把佛坪当成了小一点点的拉萨来呵护。
在佛坪的柳树林里,在山上,我看见一对又一对恋人,他们把最浪漫的经历和故事放在佛坪来演绎。
许多年前我去青岛,路过八大关,树林里,浓阴匝地,芳草如茵,树林那边坐落着太多的欧式别墅。导游说,在八大关恋爱,成功率是百分之百。那么,让恋爱在佛坪发生、持续,它的成功率一定会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
发生在佛坪的恋爱,或者恋爱在佛坪度过一段,哪怕是一小段,也会给它凭添上一些更加纯净的色彩。
佛坪人在夏天,生活变得比别的季节开放。
更开放的是心,想约许多许多的朋友过来,一起感受天地间的清凉。
于是,想策划一次次“纳凉之夜”活动。
纳凉之夜活动又演变成了“帐篷纳凉活动”。
帐篷纳凉活动已经很好了,可佛坪人还是不满意。
后来,就确定成了“清凉帐篷节”活动。
这样的节日,一听就有几分浪漫,几分神秘,几分神性的诱惑。
帐篷搭在佛坪的任何一个地方,帐篷里和帐篷外都是一派清凉,都让你产生幻觉:神仙老嬷嬷会在山里唱歌,王母娘娘的女儿们会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弹琴;嫦娥会从天上下来,打听后羿的下落,也许会误入你的帐篷,和你说一夜桂花香的情话……
把帐篷搭在凉风垭吧,在那里,白天黑夜,你都会听到它无边的宁静。神在多少万年、多少亿年前就把那里的嘈杂清理干净了,或者说,那里从来就没有过嘈杂,树是那么静,草里那么静,云是那么静。夜里,星星们到溪边汲水,白鹭看到了,看到了也就看到了,并不去惊动它们。有时,星子们要在溪水里游一会儿才走,回到它遥远的水蓝色的远方。
把帐篷搭在龙潭子吧,龙潭子的水声湿得不能再湿了,整天整夜都滴滴嗒嗒、汩汩淙淙的。那里的潭水里藏着太多的碧绿,太多的清凉。在那里,你特别容易恍惚,特别容易产生幻觉,一不小心就潜入了水波的梦中,游遍了它绿色的波涛。
把帐篷搭在瓦寨子那边吧,瓦寨子的屋瓦黑黑的,溪流从一座座寨子旁绕过去。瓦寨子后的山梁上,是个看白云的好地方。那里的白云多啊,白啊,又奇又怪啊!它们有时瞬息万变,让你幻想无穷;有时,一朵云或一堆云,停在山顶上或山背后,一动不动,一停就是一下午。也许,它被自己的姿态惹醉了,就不想变幻,让你久久地看它,让它的俏样子走进你的画板,走进你的照像机里,走进你的故事里。
把帐篷搭在白马坪吧,那里从前是一个营林队,后来,营林队完成了使命,小树们都长成大树了。那里的房子就空下来,让一个老人看守着。白马坪是一个吹风的好地方。风总是徐徐的,柔柔的,如果你站在那棵特别高大的橡树边谛视,风一定有着粼粼的、潋滟的波纹的。风给你梳头,风给你揉脖子,风给你抚肩,风有时从背后把你抱住,风围着你旋转,风给你送来草坡上野花的香味,风把一只蟋蟀的触须吹得一晃一晃的,风把蝴蝶的翅膀吹斜了,它很快又调整好了平衡。风有时把你的心思带远,一直带往你想到的地方……
去年的帐篷节上,外省外县的人来了不少,有些国外的游人也来凑热闹。
那一夜一夜的篝火,红红地燃烧,人们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帐篷里来的,而是从自己的身躯里出来的,就像蝴蝶羽化一样,摆脱了沉重的身体,摆脱了扮演了多年的角色,摆脱了做给别人看的假相,摆脱了掣肘绊脚的纠结,在野山的天空下尽情地舞蹈。
他们,或她们,好像是第一次学会了飞翔的鸟儿,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的无边无涯,第一次不受某一角落的束缚,飞啊飞啊,一直想飞到自由的深处,再不返程。
我看到有人哭了,哭得小孩子一样,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哭,有时是遭遇了美,有时是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自由,邂逅了自己的梦想。
有人撩起椒溪河的水哭,因为它太清澈了。
有人坐在周围几十里都没有一个人的区域里哭,他不是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孤独,而是因为他从来还没享受过这种物理的、或心理的孤独。你想啊,周围那么远那么远的群山间,只有树,只有草,只有泉,只有鹰。只有昆虫……多少人一生都没有这样孤独过、寂寥过、空旷过。
有人坐在一网一网的白花草间哭。在城里,在单位,在家里,在咖啡馆里,是找不到一个哭的地方的,有时就堵着嘴哭,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哭,在纸上哭,可是,那种哭是多么压抑,多么放不开,多么不能哭出胸臆间的委屈、悲凉、失落、思念啊!哭也有掏心掏肺的,一场放得开的哭,可以哭出胆汁,哭出心底的压抑,哭出多年积淤的委屈,哭出最想流泻的那些泪水啊!在这种哭中,仿佛自己把自己卸开了,卸成了清清楚楚的一大堆,你能看清是哪一处在疼,那一处在苦,你清清楚楚地解析了一次自己的灵魂!
叶广芩在光头山上说,我们经年地忙碌,总想做一位好作家、好编辑、好同事、好邻居、好妻子、好母亲,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做一次好自己,让自己欣赏自己,让自己发现自己,让自己好好地爱自己啊!
在佛坪,你和自己粘在一起的背景疏离了,那么,你就好好地做一次好自己吧!
我经常想,人一生,并不是只出生唯一的一次。
人总以为世界就是这么大,生活就是这么回事,梦想也就这么多,活到二十、三十几岁就麻木了,对自身和外界就漠然起来,情感和思想就停下来了,从此,成了不再长大的侏儒,这是多么可悲啊!
罗曼罗兰说,一般的人活到二三十岁就死去了。死去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鲜活的心和精神。他以后的日子只是对以前日子的重复,而且越来越重复得走板走调。
所以,世上才有涅磐,才有再生的说法。
史铁生是在地坛再生的,东坡是在赤壁再生的,梵高是在阿尔再生的,李白是在天嬷山生的……他们在某一个地理区域或精神区域经历了巨大的灵魂碰触,旧我破碎一地,新我破茧而出,诞生了一个全新的生命,这个全新的生命从此迁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有许多朋友,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太多,会让你对自己是否真诚产生怀疑。要交朋友,就交换心换肺的那种,恒久不变、一生牵挂的那种。
我也不好逐一邀请你们,如果你们看到我写的这些文字了,就不要抑制了你的冲动,就准备好一个背囊上路,在这个八月,抵达佛坪。
我家虽小,佛坪很大,任何一座山下,都能搭起你的帐篷,搭起你深情、浪漫的一个巢。
记住了,佛坪,山,水,风,云,草木,清凉……都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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