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陪你上药子岭看羚牛

    英子，我是在这个冬天想象明年八月的事情。

    这里正在下雪了，你那里下雪没有？这场雪下得好大，天地一片白茫茫，那些平日里看不到的远山，在雪天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天一下雪，我就特别高兴，并不是我又能回到童年去打雪仗、堆雪人，或者在雪地里走得很远很远，淡忘和疏离陈旧了的日子，走出一种浪漫的情怀。不是，不是因为这些！下雪了，多少纯净的水从天上下来，滋润着山川大地，秦岭的春天和夏天一定比往年安静和碧绿，就像东山魁夷笔下的世界，药子岭的几百面草坡上，一定会裹上比任何年份都厚的绿地毯。草多了，羚牛就整日整夜、整月整季地在那里啃草和嬉戏，药子岭就成了一个特别适合我们去做梦的地方。

    离药子岭近百里的山下，有个村子叫上沙窝，村里的村长曾是我的学生，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到了八月，便做我们游药子岭的向导。他说，那里的草场大啊，大得好像永远走不到边。他还说，一过春节，他就上一次药子岭，去那里搭一座小木屋，为我们的涉足搭一个驿站或巢。他说把小木屋的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孙思藐故居”。是啊，药子岭是一个药材的世界，是药神住过的天堂。英子，药子岭这个地方不是我虚拟的，真的有这样一座山。小木屋一定会搭起来，搭成童话的样子。英子，我给你说这些，不是小青年的妄语，也不是什么疯话和梦话。到了八月，清凉的佛坪，遥远而旖旎的药子岭，就会特别想你，那些羚牛会站在很高、很陡的石崖上、山顶上，一次次扬起神兽般的面孔眺望你，盼你从天边姗姗而来。

    我曾几次入过药子岭，它在三县交界处，是个名符其实的边缘地带，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原始森林，是采药人发生传奇故事的地方。人，都有涉足人迹罕至、神奇诡秘境界的愿望，谁也不情愿老是呆在别人住旧、住脏、住俗了的地方。在那些拥挤而嘈杂的市井间活着，只是在有形的和无形的垃圾和废弃物里苟且着、寄生着，人的所有活动更多的是对别人活动的重复和模仿，这是多么的不幸和悲哀！而到了尘境的边缘或尘境之外，生命源头上的灵性就被释放出来了，禁锢灵魂的外壳就轻轻地碎裂了，幻觉被释放出来，开始陶醉地飞翔，肆意地舞蹈……人活着，生命该有一次或数次释放，真正地放浪于形骸之外，让精神赤裸裸地在风云下奔跑啊！

    英子，到了八月，一个寓言就会在我们之间演绎，一想起来我就兴奋得像个孩子。你一定要记住，来时别忘了带一串紫色的风铃，带一些纸风车，带着我买的那本《瓦尔登湖》《约翰克利斯朵夫》和《德富芦花散文》，当然也要带上你很早以前就舍不得挥霍的美丽。我会把紫色的风铃挂在小木屋的窗口，让它敲响药子岭八月如水的月光；我会把那些鸽翅一样的纸风车插在向西的草坡上，让它悠悠转动着我们的闲情。我们会坐在药子岭高高的山头上，看夕阳在远方的天边燃烧，也在我们的眼睛里燃烧……我们会一扇扇地彻底打开在这个世界上关久了、虚掩久了的大门，让平日不敢招唤的云水停驻在生命的角角落落。

    英子，我们一定会有好运气的，羚牛会如期走进我们的视野。一个人的一生是需要许多次地经历惊惧的，从没经历过恐惧的生活平和却难免平庸。男人的世界不乏阳刚，便需要柔美的景观来做补偿，佛坪的光头山上，到了四月，到处都是红杜鹃，几百亩、几千亩地开着。男人走进这样的境界，就会修复自己经年的脆弱。而药子岭的羚牛会给人另一种美，它个头高大，面孔奇异，威武壮硕，成群地在山坡上吃草或在山谷间奔腾，当然也有离群索居、郁郁寡欢的，眼里含着寂寞和茫然。遇到羚牛，你的内心就会产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和震撼！可是，你知道，大美的呈现，往往是横空出世，会让人魂飞魄散！英子，我这样说，你可不要怕了啊，其实，羚牛出现的那一瞬，是有些恐惧，可是，就在这恐惧里，你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

    陪你看羚牛，在药子岭上，八月。

    这似乎是一种前世的约定。

    现在，天还在下雪，我在雪天里幻想着，幻想着一场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约会。

    陪你上药子岭看羚牛，从住得很乏味的世界上疏离出来，在佛坪蛮荒而原始的一隅，我们将做一次亚当和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