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拜佛记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八月十五拜佛记

 

1

 

    我对不少外地的朋友说过,佛坪是中国的小拉萨。我这样说时,心里是真诚的,许多朋友来游了,一点也不觉得我的话有什么玄虚和夸张。他们回去没多久,又会重游,带来更多的朋友,尽情地享受这里的快乐

    我在佛坪住久了,教书已有二十八年,如果把在大楠沟当会计的几年都算上,就三十多年了。所以,时间一久,我就对佛坪有了很深的感情,对山川,对草木,对虫鱼鸟兽,对文化积淀,对风土人心。相反,我对故乡却日渐陌生了、疏远了。有一次我回洋县,与几位朋友在街上玩,他们说到中山街去转转,我一头雾水,问中山街在哪里,朋友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揶揄说,你连中山街都不知道,成了归国华侨了。我当时很尴尬,可过后一想:我在洋县呆着的时候,还是懵懂的年龄,住在乡下,对县城并不了解;我的童年是苦涩的,那里堆集着太多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人都有躲避苦涩回忆的本能,所以,我对故乡的淡漠就是对一大堆凄凉梦境的淡漠。

    可是,人总得有一个扎根的地方,总得在一个地方卸下自己的灵魂,在一个地方安身立命。于是,我选择了佛坪,天长地久地在佛坪住下去。

 

2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有着具体的爱,才算真爱。

    你得了解它的过去,你得关注它的现在,你得和许多爱着它的人一起想象和创造它的未来;你得去它的每一片土地上去走走,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趟过一条又一条河,穿过它的一个又一个小镇和村庄,你得和住在这片土地上的许多善良、淳朴、智慧的人成为知心朋友;你得懂它的文化,学会它的方言,尊重人们的民俗风情;你得和这片土地休戚与共,和它一起度过幸福和苦难的岁月;你得把自己的汗水和心思点点滴滴地渗透到它的土地的深处;你得关心那些不幸的人,把你并不富裕的快乐和笑容匀一些给他们,亲手交给他们一些慰藉……

    于是,我写了数不清的文字追溯和想象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我卑微却有尊严地活着,我走近并欢呼那些出现和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新事物。

 

3

 

    我想,该去原先气象站梁上的佛光寺看看那尊新塑的大佛。

    中秋节放假了,有了空闲,我就和妻子一路去完成这个小小的愿望

    秋日里,阳光灿烂,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叶子已经泛出了淡淡的红意,野花驳驳杂杂、星星点点,到处都是,它们要在一年最后的晴和的日子里怒放出自己的美丽,散逸出积攒已久的淡淡的芬芳,鸟儿们飞动或停驻在另一个最惬意的季节,野果子蘸香了也蘸红了它们的喙,有些鸟飞得很高,让人知道了秋空的旷远。

    山路弯弯,穿过松林又穿过合欢林。走一段,歇一会儿,渐渐地接近了山顶,从树隙里先是看到了大佛的耳朵,然后是肩膀,然后了整个背部,最后就是他的全体了。

    佛的周围散散落落地坐着和走动着许多人,都在仰望着,目光里含着敬畏。

    这是一尊站着的佛,有人说佛高十四米多,是陕南第一大佛,比南郑小南海的大佛要大许多。

    佛是面朝西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凡是露天的佛像都是面朝西的。

    佛的老家在印度,在西天,西天是他精神的源头所在,会给他永不衰竭的佛法意会和感悟吧!

    我又想,因为佛是塑在佛坪县城东边的山上的,所以得面朝西啊,佛坪人想让佛保佑这一方的平安,想让佛赐法、赐爱、赐福给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每一头牛羊和每一只叶虫草蝶啊!

    佛的面容是安详的、静寂的、雍雍穆穆的,同时又是亲切的。

    佛的一只手张开,像要抓住弥漫在云水天地里所有的真、所有的善、所有的平和所有的空阔;另一只手拇指轻掐食指,似乎正在思忖如何超度众生,让一个个弱者、恶者也能漂泊过苦难之海,披拂天国圣土的大光明。

    我渺小地站在佛前,仰望圣像,恍恍惚惚觉得它越来越大,大成了一个永远也参悟不透的世界。

 

4

 

    佛坪这块地方是因佛得名的。

    在山外的世界一个朝代一个朝代地更迭的亘古岁月里,这一片土地上只住着草树虫兽,还没有留下人类的足迹,人类活动在这里的山山岭岭间还是一片空白。

    后来,从关中向南一截一截地延伸着一条道路,这就是秦汉时的傥骆古道。

    最初用脚掌踩出这条路的是一群关中的饥民。他们朝南一里一里地入了终南山,山是荒芜的,丛林莽莽,云遮雾罩,哪里才是他们生息繁衍的一方水土啊!多日的行走,让他们晕头转向。正在他们迷茫的时候,领头的人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高僧,笑笑地向他招手,他便不由自主地朝高僧走去,正要走到他的身边时,高僧不见了,领头人却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山口。山口之外,树木葱郁,山势平缓,水草丰茂。于是,一群饥民就在这里停住下来,荜路蓝褛,升起第一缕炊烟,刀耕火种,山地里绿出第一片庄稼。领头人为了感谢佛的指引,就在在山谷里筑了一座佛兴寺,邀来了山外的和尚作住持,幽旷的大山里敲响了晨钟暮鼓,绵延开了袅袅的佛家香火。以后,这里就叫做佛爷坪,从这里开始,就渐渐接纳了天南海北的逃荒的、避难的、图清静的、修身修心的、做卖买的、做官的、吃斋念佛的……

    可是,这片土地上的苦难太多了。

    在土匪嗜血暴刃了两任县长后,佛坪城迁到了袁家庄。

    佛爷坪成了佛留在厚畛子荒草蔓烟里的一袭袈裟。

    佛兴寺迁到了上沙窝。

    可是,这片土地上的苦难还是太多了。上沙窝的佛兴寺曾也毁于不明原因的一把大火。

    十年前我曾到上沙窝看过佛兴寺的废墟,那里只留下一片荒凉的草野,毛毛路边,垒着几个很大的柱脚石,直径足有三尺,上面有莲花浮雕图案。秋风萧瑟,遥想当年佛兴寺盛景,知道岁月里祸福难测、吉凶难料,不仅感叹唏嘘。

 

5

 

    佛坪得有一座大佛,因为这是一片和佛有着深远源渊的山河。

    于是,在这个文化宽松、思想兼容并蓄的年代,一尊大佛站在了佛坪的东山顶上。

    站在山下仰望,大佛身躯伟岸,直抵云天。

    一般人对佛事所知甚少,对佛理更是雾漫楼台。可是这尊大佛,却暗暗契合了人们的想象,成了佛坪人心灵的某个侧面的载体。

 

6

 

    我一直是不信神灵的,每有朋友大谈神灵如何应验,我都是一脸的漠然。

    可是,我在这里跪拜了、烧香了,祈祷了、捐善款了、吃斋饭了。

    佛是一种文化,而我是崇尚文化的,每一种文化能够生存下来,都有其让人省思的一面。

 

7

 

    我跪在那里,一个血肉之躯的微弱的生灵跪在神灵脚下,一种看不见的光芒覆盖、漫流过我的头顶。

    不能向富贵和强权低头,却可以向一种博大的精神跪下来,跪得渺小而虔诚。

    我默默地诉说着我的愿望,告诉神,我心里有一些没有对别人说过的秘密,我心里有几桩至死不渝的愿望。

    我知道神并不存在,可我的心是存在的。

    我跪着,提纯了杂乱的内心,概括了我的所求。

    我跪着,纷纷纭纭的尘境寂静无声,天地间只有我和神。

    我跪着,我所经历过的一切苦难和屈辱、伤害和绝望都已杳如黄鹤,飞逝到了往昔的荒云寂水里,陪我活着的只有心里的几许念头。

 

8

 

    我知道在这里跪下去的人中,有一些是请佛恕罪的,有一些是贪婪求取的,更多的人们和我一样,只想实现自己最朴素的梦境和愿望。

 

9

 

    其实,这里现在还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佛的身上金粉还没有涂匀,他身躯的有些部位还是水泥的本色,它的底座还是没有打磨的糙石,佛像前后还是开挖地基时堆积的土石,那些塑佛像时搭架的木头、铁丝还一大堆一大堆地码放着,有工匠在佛像下用钢锯裁钢筋,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佛的认识。

    因为再伟大的人都是血肉之躯,再神圣的景像也都是物质构成。只是这些血肉之躯里多了些思想,只是这些物质里添入了精神。

 

10

 

    谁对神灵最虔诚?

    是那些漂渡过苦难之海的人,是那些需要寄托自己愿望的人,是那些依然在苦难中挣扎却苦告无门的人,是那些在现实中找不到灯光的人,是那些需要一个虚幻的世界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的人,是那些卑微地浮游在尘埃里的人。

 

11

 

    我从佛光寺出来,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越过了草野,从山的另一面到了山下。

    我两手空空地回到小城里,却带回了足够我冥悟许多年的思想。

 

12

 

    我想,我是更爱佛坪了,因为我把根在这里扎得更深了一点。

    站在小城里回首佛光寺大佛,夕阳正把它映耀得一片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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