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虾蟆岭

    这大山里永远是一个原生态的世界，单从地名看，那些山，那些河，那些草甸，那些林泉，那些村寨，那些庙宇……都让人产生无限的冥思遐想，时间怎么走，也还是幽幽渺渺的，湮灭了和生成着怎么也数不清的神秘和莫测，山野仿佛是一座偌大的古城，从每个地名的门里，都能走得很远，抵达另一个陌生的所在。

    谁在大地上不停地游走，钩寻一个个被山风淹没已久的往事？

    谁坐在一个个地名旁边，想破译古人的一点点心事？

    谁追溯到一个个传说的源头，想打捞出千年前轶落的一地碎片？

    虾蟆岭在许多年里让我的心思停驻在它的旁边，想探寻出它名字的真正来由——

    我是在当地乡土志里发现这个地名的，它这样记载着：“虾蟆岭在秦岭丛莽间，千嶂万叠里有虾蟆伏焉。”

    从记载看，应是有这一座山的形状像虾蟆吧！

    十年前有一段空闲时间，我越过龙沧坪，越过涩草坪，越过破碾子，去找那一座虾蟆岭。

    那时候，虾蟆岭下已没有人烟了，只在空谷里偶尔能发现一处房子的遗迹或一两通墓碑，有臭椿树或挂着血红浆果的构树还在守望着那依稀可辨的础石。

    我问龙沧坪的人，虾蟆岭是不是整个山形像一只虾蟆啊？有老者摇摇头，说他在这山里待了一辈子，从没发现这山在云岚流霞、风雨晨昏里能看出它像一只硕大的虾蟆，这山的样子再平常不过了，恐怕叫它这个名字另有原因吧！

    我去找破碾子的一位老人，以为他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我见到了他，说，破碾子是不是从前碾的是稻子啊？他摇摇头说：“你们这些文人就是爱想当然，这里哪有稻子？有稻子得有水田，有水田得有水去灌溉。你看这秦岭高处哪有水？虽说是山高水高，可在这里种水稻是一点也不可能的事，如果硬要说有可能，也只是你们文人浪漫的编造和虚假的杜撰。没有水田就难得有成群的虾蟆，就不会有像您想象的两亩水田三亩蛙声的。”

    我遥望着苍茫的大山，眼里尽是迷惑和茫然。

    前年，这里开发旅游业，让我们几个去探寻一座座山、一条条河的奥秘。我重新进了山，好些日子以后才出来，却对这虾蟆岭还是一无所知。

    一天，在小城的药铺里，我又和人说起这虾蟆岭的事，不想须发如雪的姜大夫淡淡地插话了，他说：“这山名是叫错了的，哪有什么虾蟆啊！”

    他给一位漆匠扭脖子，扭了好久才扭好。

    他说：“也许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吧！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祖父、父亲在这秦岭山里采药，哪个沟沟岔岔不知道！虾蟆岭应该叫瞎马岭的，因为在那座山西侧的荒丛里，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形状极像一匹高头大马，可这马什么都能看得出来，惟妙惟肖，就是没有眼睛，你想没有眼睛就是盲啊，就是瞎子啊。于是，人就叫它瞎马了，那座山就叫瞎马岭了。山里人没文化，不懂文字，叫着叫着就叫到一边去了，就走样了，就叫成了虾蟆岭。”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端详着姜大夫须髯飘飘的样子，恍惚间，他成了一位仙人，像是刚刚从天上栖落到我们居住着的人世间。

    后来，我想了很长时间，这难道这真的是口误吗？

    瞎马岭的名字，美是很美，可它多多少少有一点点遗憾在里面潜藏着，有一点挫败的感觉啊！虾蟆岭让人想象无穷，让人想起大片大片盘山绕谷的稻田，让人在这嵯嵯峨峨的峰岭间隐隐约约听到密密的蛙声，让人想到沧海桑田的天地巨变，让人想到这一只虾蟆也许什么时候就跳走了，给山里人让开一片开阔的平地啊！

    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有虾蟆岭的，哪一个虾蟆岭是这一个虾蟆岭吗？如果就是这个虾蟆岭，那么那个流徙江浙浮梁的歌女就是这荒山野岭里走出去的村姑了。

    虾蟆岭，你到底是哪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