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鸭记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养鸭记

 

我七岁那年,有过一段养鸭子的经历。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在院子外面就听到院子里有一串串小鸭清脆的叫声,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就站在那里细听了一会儿,没错啊,就在我家的院子里。我急忙推开院门,看见母亲已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凿了一块小小的池子,一群小鸭正在池水中欢快地嬉戏。

母亲说:“你们不是抱怨不给你们买鸭崽崽吗?中午,你大大给你们买了七只!”

我蹲在池子边,惊奇地看着,乐得合不拢嘴。

小鸭子太可爱了,身上是淡黄色,毛茸茸的,嘴巴扁扁的、红红的,脚趾和蹼也是浅红色的。它们叫着,姗姗地游来游去,有的还不时地扎一个两个猛子。

我在那里愣愣地看了好久,才听见母亲说:“这下子你们就有事情了,天天得到小河里去捞些田螺来喂它们!”

我们巴不得去小河里去捞田螺的。小河边长满了红蓼和苇草,水里有的是田螺、蟮鱼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哥哥回来了,他和我一样,在那里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鸭崽崽后,三刨两咽地吃了饭,就和我朝小河走去。

 

小河弯弯,绕过村东,河水清清濑濑,泛着波浪,红蓼摇摇晃晃,刚才长出粉白色的花序,几只蝴蝶在花序丛里飞飞停停。

有几个小孩子已在那里逮田螺,说明他们家里也已喂上了小鸭子了。

哥哥说:“我知道哪些地方有田螺的,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去逮。”我和哥哥就在河里玩水,打水漂。等那几个孩子走远了,哥哥把我领到下游一个转弯的地方,那里田螺一堆一堆的,不一会儿,我们就捞满了一篮子。

夕阳很红,小河边起了晚风。迎着风儿,我们回到了村里。

妈已把鸭子关进了刚砌好的圈里,小鸭子们还没有睡,唧唧地叫着。

我们把田螺养在水里,为小鸭子们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打开了鸭圈门,小鸭子一扭一扭地跑出来,哥哥为它们砸开田螺的外壳,小鸭子们争着享用它们的美食

 

以后的日子,一放学,我们就小跑着回家,因为我们挂念着院子里的七只小鸭子。

我们天天都到小河里捞田螺,小河里捞完了,就到远处的另一条小河里去捞。为了捞到田螺,我们没有少被蚂蟥叮咬,没有少被水蛇惊吓,也没有少挨苇丛里的马蜂的蜇刺。

 

鸭子一天天地长大着,走路更是一扭一扭的,叫声也在一天一个样地变化着。

后来,它们渐渐有了各自的颜色,鸭子的性别也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

七只鸭子中,有三只公鸭,四只母鸭。公鸭长得快,头高高地扬着;母鸭长得慢,毛色越来越黯淡,脖子也不如公鸭子的粗长。

 

有一天,哥哥在木礅上给鸭子们剁蟮鱼吃,它们争先恐后地来抢食,脖子伸得长长的。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只听到哥哥“唉哟”一声,我转身一看,只见一只鸭子在地上挣扎,扑闪着还没有发育好的翅膀。

哥哥说:“我不小心把它的嘴给剁下来了。”别的鸭子都吓跑了,受伤的鸭子疼得直扑腾。

哥哥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还在说:“我不小心就把它的嘴给剁下了。”后悔得泪水在眼里噙着。

被剁掉的鸭子嘴还在木礅上,血淋淋的。哥哥拿着想给鸭子安上,可怎么能安上啊!

妈走过来,逮起鸭子就往屋里跑。妈给鸭子的伤口上上了消炎粉,把它放在家里的篮子里。

受伤的鸭子气息奄奄,无法吃喝,有时疼得翅膀一抽一抽的。

哥哥在很多日子里不说话,他知道他不小心做了不好的事情。

四五天后,鸭子的伤口慢慢愈合了。哥哥就对它特别照顾,把田螺肉剁得细细的,单独给它喂食。没有喙的鸭子看上去很滑稽,也很凄惨。它用剩下的那一点点嘴茬子啄食,很艰难;它不会啼叫了,听到别的鸭子叫的时候,它就把头一摆一摆的。

哥哥常常望着那只鸭子出神,一副怅惘的样子。

因为这件事,哥哥的脾气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常常一个人孤独地发愣。

 

鸭子们长大着,母鸭后来下蛋了,两只公鸭被妈捉到集上去卖了。妈捉走鸭子的时候,尽管我和哥哥都不情愿,可家境太穷了,妈得用卖掉鸭子的钱为家里买油买盐啊!

再后来,又要卖掉别的鸭子了,哥哥给妈求情说,别卖这只没嘴的鸭子啊!妈说,好,不卖就不卖,反正捉到集上去可能也没人要,人家都会觉得它怪怪的。

 

于是,院子里只留下了那一只鸭子,它不会叫,有时只扑楞楞地扇扇翅膀。

可是,那年秋天,这只鸭子又遇到了又一场劫难。

 

鸭的命运如同人的命运,不幸者往往祸不单行——

那天夜里,妈照着油灯纺线,月亮落了才睡。睡时,她听到鸭圈的门在响,妈就开门出去察看,瞥见一只黄鼠狼倏地一下就闪到里黑暗里。妈吓了一跳,就赶忙去看鸭子。

鸭圈门上有血迹,妈的心就抽了一下。油灯的光里,能看到鸭子歪着脖子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妈去逮鸭子,发现鸭子软软的像没有了骨头。

鸭子的脖子上有血,妈知道黄鼠狼已经吸干了鸭子的血。

可鸭子身子还是热热的,还有微弱的呼吸。

妈把鸭子提到屋子里,给鸭子灌水,鸭子已不知道下咽。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妈才给我们说了这些。哥哥在鸭子旁边蹲了很久,他知道是鸭子是因为不会发出叫声才被黄鼠狼没有顾忌地吸干血的。

妈说,我们一定要尽心,只要它有活转来的一线希望,我们就不放弃

哥哥到街上的卫生所包回了几包药,我们天天给它灌,鸭子终于苏醒过来,慢慢地恢复了它的活力。

有一天,妈对我说,世界上,有些生命就是这样悲惨,她说,前村里的土存你们都知道啊!他小的时候被狼抓伤了脸,鼻子眼睛都是乱乱的,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好不容易长大了,娶了媳妇,可怜他前几年下雨时又被雷劈死了。当时,闪电把他烧成了焦蛋,黑黑地蜷缩着,就像一只虾。

前几年,我还听到另外一个故事,安康旬邑县的一位朋友说,他有个同学该是一个苦命的人。一次上树剔树枝丫时不小心砍断了鼻骨,缝了很多针,留下了伤疤。这个人一生事事不顺,孤孤独独过了几十年,最后骑自行车窜崖死了。

我们的那只鸭子可能就是那种苦命吧!

 

孤单的鸭子一直被我们喂了近五年,直到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鸭子才老死了。

 

去年,我到乡下去玩,看到河里游动着一群鸭子,嘎嘎嘎地叫着,我的心里由不得有了一点点淡淡的悲伤。

人活天地间,心情就是这样隐秘地存在着,睹物或喜,见境或悲,喜喜悲悲,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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