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茱萸：野岭上的月光树

人们说，秋天那个最美丽的夜晚，月光如水，它在乡村的屋瓦上沙少作响，深情地淌一夜檐滴，推开宽大的木门或者狭窄的木窗。

多长了个心眼的人，会在雍家坡的山腰里搁置几十个敞口土陶器皿，收养荒野的月光潮。

密密麻麻的平淡日子，多少人在饮酒，而有些人，则辗转到记忆的地窖里，舀取集攒有年的月光。

饮酒的人丧失记忆了，而饮用月光的人，心事像天地一样久远绵长。

三月的山里，一个叫佛坪的地方，春风一吹，却有一千面坡一万面坡的月光树升起来，枝枝柯柯上结着月光的籽粒。

这里静谧如佛，清凉的土地到底吸收了多少泥盆纪、侏罗纪的月光啊，到底埋藏了多少朝多少代寂寞的月光啊！这些树的祖母的祖母，外婆的外婆，在幼小时就在月光里受孕了，一条母系的河流从此滔滔不绝，流过千年万载，世世代代妊娠月光又分娩月光。

你可以守一树月光，从天黑守到天明，从天明再守到天黑。

你可以采一枝月光，把她养在水钵里，或插在瓷瓶里。

你可以等在月光树下，从花开等到花谢。

你可以摘下一瓣瓣月光，一遍遍地嗅，闻到她的体香。

你可以靠着月光树谛听她在风中喃喃的细语，分辨她到底说的是禅语还是道语。

你可以把一朵或一粒月光放在舌尖上，尝尽她深处奇异的味道。

天上的月光总是很快就失散在月末的晦暗里了，天风乌云，不知嚼食了多少轮月亮，它至今还是那么饥饿！

而你守在月光树下，尽管有风侵雨欺，有野鸟啄食，有虫子用小小的牙齿偷香窃玉，这一树一树的月光，却会十天，二十天，甚至一月一季地驻守枝头，让你感受到一种漫长的美和持久的美。

爱月光的人，爱在露天的夜晚流连，爱开着窗子睡觉，爱在秋天失眠。

爱月光的人，最爱月光的方式是，栽一林一坡、千林万坡月光树，用月光去喂养记忆、喂养季节、喂养岁月。

这里叫佛坪，自然这里多寺庙，多禅院，多梵音。

一林一林，千林万林的月光树，从这一座山蔓延到那一座山，从这一条谷铺展到那一条谷，从这一条河跟随到那一条河……月光树簇拥着寺院，寺院又点缀着月光树，于是，神话、寓言、传说、民谣、山歌就从这月光树丛里飘出来，被鸟雀叼向四面八方。

春风里，月光树摇摇曳曳，醉了一样流泻着溶溶的月光。

其实，春风里，山里的人何尝不是一棵棵月光树啊，用月光去爱，用月光泛滥山歌，用月光去赶路，用月光去填充另一茬记忆！

这月光是花。

花的后面紧跟着果实。

在这样的春天，月光树会让我发疯的。发疯就发疯吧，从老庵子回来再去石砚沟，从破碾子回来再去涩草坪，那里都有很好的月光。

为了开满了月光的山茱萸而疯一场病一场是值得的。

不为美丽而疯而病的人生才是干瘪的。

哪一段时间如果我不在，一定是去流连月光树了。

如果你以为我经不起诱惑，灵魂容易出窍，那么，来吧，试试看，你同样会把日子过得梦游般癫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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