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淆在人佛之间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混淆在人佛之间

 

 

    我知道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 ,只是出现在何时何地、表现出怎样的程度难以预料。

    游完峨眉山后的那天晚上,我终于混淆在了人佛之间的漫漶状态里。

 

    先一天是到乐山的。游历了乐山步道上的数十处佛龛,乐山大佛,凌云寺的大肚罗汉、释迦牟尼三身像(今身、应身、报身)、净瓶观音、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去了海通法师洞,途经山侧的苏园,沿山树参天的山脊到了千手观音洞,洞中幽暗,鼓乐有声;洞的出口处是一处超大佛龛,供奉燃灯大佛像,佛龛下台阶数百级,陡峭高危;下至山腰回头可见掩映在草树中的七十二米长的卧佛浮雕像,再下有玄奘取经归来三妖献舞场面的雕塑和艺佛雕塑……

    当天爬的是峨眉山。从雷洞坪步行至接引殿,乘索道至金顶。金顶是峨眉山的最高峰,坐落着佛都大屋金殿、银殿、铜殿,都是罕见的高大、壮阔庙宇,匾额错叠,让人知道它是众佛祖高僧聚集之地。三殿旁是乘象十面佛,高插云霄,抬头仰视,转瞬间让你彻悟宇界高远无垠,唯有佛法能无滞无碍地充塞浩浩天地的任何一处。金顶三面皆是千丈万丈的石崖,或有巨石横空出世,孤绝悬浮,或有陡径逶迤向远方。看山下几十里、几百里都是风烟浩渺,云霞叠叠。在金顶逗留过有两个小时,又乘索道去万年寺,拜普贤佛及其它众佛,瞻菩提树,又走十里山路游白娘子修炼处清音阁,暮色四起时,才走出峨眉山,回到住处。


 

 

    这天晚上,我的精神错乱了——

    和我睡在同一房间的同行者,他幻化成了几个、若干个;房子,山川,城市,几乎所有一切都不再是真实的,它们都是重重叠叠的幻影,并且在不停地穿插、变幻、浮动、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虚忽实,而我自己也不再是一个实体,一缕尘埃一样弥漫进了一个混淆了的无边空间里,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也不知要飘往何处……

    我绝望、恐怖地挣扎着,坐起来,使劲地拔自己的头发,头皮很疼,可我还是不能从那种混淆的境界里走出来。

    我粗声地喘着气。

    同行的人被惊醒了,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什么都成了幻影了,连我说话的声音都有影子,都是空虚的漂浮着的。”

    他把电灯弄亮了,烧水给我喝。

    可是,我还是不能从混淆的状态里出来,整个世界还是飘浮的幻影。

  

    我绝望地躺下,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的意识可能要彻底模糊了,就像我衰老的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一样,从此以后,眼里只噙着迷茫,脑子里只装着云烟大雾,身体只成了一块被抽掉了意识的物质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头脑里有太多的东西正在随风远去,另一些区域在断裂、塌陷,在一块一块地隐入黑暗之中。

    同行者还在叫我,劝我,可我知道谁也救不了我了。

    “我再也教不了书了,再也写不成东西了,我怕不能从四川回到陕西了……”

 

    天亮的时候,同行者轻轻叫我,问我好了吗?

    我像一位沉疴已久的病人一样,虚弱地躺着,意识依然模模糊糊。

    他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梦魇住了?”

    我说:“不是的,是我的精神出了毛病,是我的意识错乱了。”

    真的,我能分清梦魇和精神错乱的界限,能区别出它们的不同。

    我瘫在床上,就像是漂在雾上。

    后来,迷迷糊糊地喝水,用餐,跟着同行者去了另一个新的景点。

 

    一路上边走边想——

    我们都有精神混淆的时候,可这一次太可怕了。

    我是一个体质较弱的人,体质弱者最容易被外界怪异的景象或强大的力量所击垮,造成意识的崩溃。

   我也是一个长期穿行在意识形态中的人,对这个世界的物质感、秩序感、结构感、真实感要差一些,当一种过于巨大的事物闯入视野,闯入意识空间,就会引起内心结构的抽搐、痉挛、颤栗、变形。

    而在这些天,我远行在外,陌生的世界不断穿过我的视野和内心,那么久那么久的路途颠簸,那么崇高的庙宇、那么魁梧的佛像、那么巨大的佛龛、那么缥缈地插入云天的佛塔、那么怪异的一些神像、那么多缭绕着青烟的高香、那么一大片一大片闪动着黄色光亮的酥油灯……它们足以颠覆和崩溃我的内心世界,足以取代我已有的意识,足以以一种强暴的力量在我的肉体里植入另一些精神存在。

    没有宗教意识的人,它的精神世界是不丰满的,是多少有些贫乏的,少了许多神性的区域和空间。所以,为这样的生命注入宗教意识是必要的,以此丰富他的精神世界。可是,这种植入应是一种渗透,应是一种恍惚的幻觉引导,应是一种柔性的滋润,应是一种蚕食般在占领。如果施以过度强暴的侵入,就会形成原有基本意识结构的毁灭性坍塌,就成了一种过于残忍的伤害

 

    当我知道了这一切,我的意识就慢慢地缓和过来了。

    宗教靠的就是这种精神的冲击和压迫来干预和改变人的存在状态的。

   宗教就是让你的意识在混淆、恍惚、错乱、崩溃之后,经过重构而建立新的结构、秩序、逻辑和法则的。

 

    这就是每一个有意识的人穿越这个物质和意识并存的世界的不易之处。

    我们与这个天地有那么多物质交换和意识交换。

    我们一次次归于寂灭,然后复生。

    我们一次次经历错乱,然后慢慢梳理。

    我们一次次沦为废墟,又自我或借他拯救,重建生命。

    生命是一种醒着或眠着的存活,生命也是一种秩序、结构和形态。

   

    混淆在人神鬼之间,可能是人要经历的一次或多次的事件。

    这可能是人生的常态。

    我会好好地修复的,不会让自己以后的生命一直成为一次灾难后的现场。

 

 

  

    从四川回来,回到平平和和的生活里,我会慢慢吞吐这个世界众多的物质和意识,让我的生命在经历一场浩劫般的错乱后,归入一次或一种更加开阔、更加持久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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