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朝阳寺记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游朝阳寺记

 

 

在佛坪,凡是有人烟的山沟,哪怕只有几户人家,也会有一座庙的。这些庙都不大,或有僧人住守,洒扫场院,经营香火;或只是供着三两尊佛像,让佛自己照顾自己,整年整月敞开着残破的山门。

前几天,我们去一个叫关沟的地方闲转,入沟十里,遇到一位穿戴破旧的老汉朝下沟行走,问他沟里有什么可看的,就朝上沟指指说:“该到老庙子去看看……我一会就回来了。”

又往沟里走了数里。毛毛路旁,生着匍匐、歪扭如龙的核桃树。同行者就说,在山里,石有石神,山有山神,草有草神,树有树神,老汉所说的老庙子该不是核桃神庙吧!

越往上走,核桃树越多。在草坡边又遇到一位放羊的老汉,我们问他到核桃神庙怎么走。他笑笑:“什么核桃神庙!这里只有老庙子。”他指着一座极高的山说,“老庙子就在山腰上。”

路是曲折如谜的,荒草掩径,野花明灭,蝶舞虫飞,山雀儿啁啁啾啾,把野山叫得清凉而空灵。一路上遇到数棵合抱粗的大树,叶子密密匝匝,在风中婆婆娑娑,翻白翻碧。

沿着曲里拐弯的山路往上爬,越到山的高处,老树越多,也越奇异怪谲,就由不得让人对老庙子产生更多的想象。又走了近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老庙子。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荒凉、野吊的一座寺庙。

几间歪歪斜斜的瓦屋,遮掩在几棵大核桃下,土筑的版墙,糙石檐坎;从未上过漆的木门,破旧开裂,锁着;两根楹柱下的柱石早就移位了,柱子的半边悬空着;门顶上斜挂着一块木匾,歪歪扭扭地写着“朝阳寺”三个大字,不欧不柳,不颜不褚,斑斑驳驳;不大的院场里长满了荒草荆棘,沿着檐坎有一些蒲公英举着绒球,轻烟一般地随风抖擞。院场边有一座化纸炉,爬绕着细瘦的草藤,里面没有一点化过纸的痕迹。

同行者说:“怎么就叫朝阳寺呢?”我们都一片茫然,就把锁着的寺门推开一条缝向里看,昏暗里能看到十几尊神像,都是红脸,威武,没有一般神像的那种从容安详,更与佛的闲静肃穆不沾边搭界。

正在这时,来了一位老汉,说话口齿不清,精神倒还明亮。他说寺里是有一个僧人的,有事下山去了。我问朝阳寺名称的来由,他说他自小就只知道叫朝阳寺,也不明白它的根根梢梢。末了,他领我们到侧边一人高的的荒草里去找石碑。找了半天,碑碣找到了,斜偃着,上面的字却磨灭模糊,一个也辨不出来,让我们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在庙前的荒草间坐着,有蜂蝶在身边的花朵里采撷,七星瓢虫和其它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在草叶上爬高沿下。抬头再看罩着小庙的大树,才发现上面有几个鸟窝,很大,黑黑的,不见有鸟出入,可能只是一些空窝吧。

站在场院边上远眺,能看见西面南面几十里上百里外重重叠叠的青山烟气,杳杳渺渺的,才知道庙的位置极高,也才意识到这寺为什么叫朝阳寺了——关沟沟深谷狭,岩坎错落,树木又多,住户人家就不易见到日光,有了朝阳寺,人们就能时不时地到寺上摄取一些日光,也领回一份明朗和温暖

我们原路返回,下到半沟遇到了入沟时见到的那位老人,他问我们去老庙子没有,说他就住在庙上,不是僧人,只是信士。我们问他庙的历史和庙里供奉的神像,老人答道:“据听说大禹治水时就有这庙了……庙里有二百多个神位,都是佛……”一听就知道他心里是浑沌的,苍茫的,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我们就告别下山了。

 

走在山路上,我边走边想——

真正的神,是住在浑沌迷茫的民间的。散居在荒山野谷里的人们,大多没有文化,他们对天地时空,对人类历史所知少,又想找到自己和天地自然,和山里山外的人的一点联系,于是,借神灵为自己找到一种亲缘,找到一种精神寄托和依靠。这样,他们就不孤独了,神是相识的和不相识的人们共同的亲戚,有了神,精神也就有了一种归属了。

哪怕再没文化的人,离书本再远的人,都有一种精神皈依的需要。有了自己心里的神,有了和神的一点联系,就能得到无所不能的神的帮助和关照。一旦遇到了苦难和灾害,就有了求诉、请援的对象了,面对的就不再是无限的空虚和茫然了。

谁能把神灵说得一清二楚,谁心里的神就迁走了。

朝阳寺所在的山一定叫朝阳山吧。在山里,凡特别古老的树、巨大的石头、高耸的山峰……都是神的寄身处,树能那么古老,石能那么巨大,山能那么巍然,一定是它们成精成神了,一定是借助了神力的,也一定散发着神力的,所以,他们是值得崇拜的。

远离政治的地方,神灵便成了人们精神的主宰。无论人活在怎样的境界里,总得找到自己的精神主宰,哪怕是自己亲手雕凿的一块石头、木头,是自己塑成的一尊土偶泥胎,一旦供奉起来,就能和它厮守在大地的一隅,得到了一种安妥,精神就不再无边无际地游移漂泊了。

其实,民间供奉的神来自何方,姓甚名谁,属哪派哪宗,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能给他们以安慰,为他们消灾避难、驱妖降魔、祓恶除邪、带来清明、祥瑞与平安。

……

 

下到沟口,回头打量浮雕着“关沟村”几个大字的石碑,才猛然意识到“关沟”的“关”字可能是关云长的“关”字,老庙子供奉的并不是佛陀诸圣,而是关羽老爷。难怪那些神像都是红脸膛、耸着眉,显得那么威武,凛然不可侵犯。

同行的索之说,许多地方都有“关沟”这地名的,那么,茫茫大地上到底有多少关公庙啊!

佛坪有座庙叫三教殿,儒道佛三神同庙,庙废后,人们又筑新庙称仙果寺;今天见的庙明明是关公庙却被称作朝阳寺,可见在稀里糊涂的民间,寺、庙、观是无需细分的,人们想要的只是一种神力,能帮助他们祖祖辈辈在风调雨顺的大地上平安地生息、绵延。

 

下一周,找个山沟,去见另一些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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