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有“执着症”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患有“执着症”

 

 

越来越觉得自己患有某种痼疾,细细思量一番,发现可以确诊为“执着症”。

“执着”这个词,不是中国本土词,来源于佛教。可是翻译这个词的人太能抓住它最深层的内涵了——用“固执”“偏执”“执意”“狂执”……的“执”和“胶着”“附着”“着落”“着陆”……的“着”组合成一个词,就从本质上道出了它在情景、意义上的所指和能指。

我的确是个“执着症”患者,一点也不怀疑对自己的判断,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过于执着的人,许多年、许多年都是这样活着,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走到了今天,把自己走废了,走憔悴了,走得很无奈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旦爱上什么,就会永远地爱下去,即使岁月、年龄、时代、流行都发生了变化,我还是不离不弃地爱着那种或那些所爱——

我在上小学四年级时,看到同桌的男生在写毛笔字,临的是一本叫《纪念白求恩》的隶字帖。看他一笔一画地写,一页一页地翻,那些蚕头燕尾就让我着迷起来。当时,我父亲是大队会计,家里有的是废旧账本。于是,我就在半年内将那些账本上全写满了毛笔字。不仅写了,功夫竟然超过了同桌,同桌就有些绝望,不写了。经过那半年的练习,学校的老师们竟都知道我的字写得不错。不久,大队领导就到学校请我由两个成年人打下手去在村庄的屋墙上写大幅标语。这件事可以说是我童年时代最得意的回忆。后来,初中毕业没被推荐去上高中,回村放了几年牛,一次也没有拿过毛笔。再后来,上中专,上大专,上本科,由于忙着阅读大量书籍,需要对一些问题作以思考。所以,文房四宝远远地和我天各一方。可是,我是心仪书法的,出门就购买这方面的资料,多年下来已是一叠一叠、一屉一屉、一柜一柜。前几年,我看过一篇文章,说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岛国的贵妇们,大多柜子里挂着一袭或数袭貂皮大衣。以她们生活的地域来看,是用不着购买貂皮大衣的,可是她们买了、拥有了。文章的作者就说:“她们不是看重‘拥有价值’,而是看重‘持有价值’”。我对于书法,也是如此,它是一个不愿散去的梦想,不管写与不写,希望它在我的心里氤氲一生。

喜欢根艺。上世纪90年代,由于偶然看见本地一个朋友捡到一个奇异的树根,他随便一剜,就是一只传神的回头鹿。从那之后,我就迷上根艺了。几十年里,我一直生活在深山佛坪,这里是一个树的世界,也是一个根的世界。只要出门,满眼都是奇形怪状的树根。在那些年,我做了很多的根艺作品,有的拍成照在《西安晚报》《衮雪》杂志上发表,有的至今珍藏在家里秘不示人。去年重新收拾房子时,阳台上堆满了树根毛坯,妻子让我腾开,我痛苦得就像割身上的肉一样,磨腾了好些日子,才把一些实在不忍抛弃和寄存他处的移到学校的办公室里。现在,做根艺已不可能了,因为没有场地,也没了工具,更没了那种想象力。可是,我不会随意将那些树根的毛坯、将那些工具和资料四散废弃,因为它们上面都粘附着我的一些记忆。

我是喜欢文学的。也许苍天真的已给和要给我的生命里埋藏诸多文学的禀赋,我从小就那么富于幻想、富于梦境、富于想象、富于冲动,许多抽象的事物都能在我的脑海里铺展开生动的情景画面……在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遭受了那么多磨难、屈辱和绝望,都极大地养活了我的文学生命。从小学,到中学,到以后的每个人生阶段,文学几乎是我的半条性命,我的生命和我的文学相依为命、相互滋养、共荣同衰。现在如此,大概今生今世都会如此。有时候,一个人坐着回想,早年的那么多朋友都远离文学了,就像宋啸、李金钟、贾连友、刁先利、石跃强……可我还是如此执着一念,死不改易,爱到终生。是悲是喜,是苦是乐,谁能说清!

我是一个对交友特别真心的人。你想,人活在天地间,就得有一片物理空间容纳自己的身躯,放置自己相关物品,有一个可供活动的范围,一般而言,这是不太困难的。可是,要想和某个人,特别是有魅力的某个人或某几个人心心相融,相互在心底留有一个位置,则太不容易了。世上有多少人只在物理空间里呆过,却没有任何一个心理空间留给他一个温暖、纯净的位置,这样,他活过一生,永远只是精神和心灵世界之外的流浪者和乞讨者,是一个没有心灵屋檐躲风避雨的可怜虫!所以,我交友的历史可以说是一段很幸福的历史——那么多真心实意的人,当初对我好,后来对我好,以后还会对我好;我同样,从一开始就对他们掏心掏肺、换血换魂地交往,许多年过去了,我还会对他们这样,而且会一直这样下去,直至我丧失了记忆,丧失了交友能力的那一天!

还有篆刻、绘画、剪纸……

艺多不养家,艺多却耗人。这半生,我就是这样被耗掉了。

 

人的生活,是要铺开一个面的,不能只停在某个点上,不能永远散不开。我就是这样一个散不开的人——我干一件事,会一直干到天黑,干到山穷水尽,干到参与这种劳作的那束神经不能再承受得了从而根本干不下去的时候为止。这样,我把我的生命的许多块零件磨损坏了、彻底地废了;我把我生活的整个系统的某些部位磨损坏了、彻底地废了。站在如今这个时光节点上,反顾我的整个生活经历,我看到我的生命已经残缺、生活已经残缺!

 

当我知道了这些,虽然为时已晚,可还没有山穷水尽、地老天荒,我还有一定的补救机会。

我会从某些执着半生、执着数年、执着已久的习惯、癖好、陶醉、痴迷中自拔出来,平衡地使用和分配生命和精力资源,小心翼翼地自我拯救!

当然,我还会执着的,只是把某些不该或过分的加以剔除或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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