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疾渐去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小疾渐去

 

 

可能是多少年又多少年辛苦惯了,一遇节假日就会生点小病,虚虚幻幻中过些日子,然后,小疾远去,留下越来越淡的背影。

今年清明节也是如此。放假的前一天,身体开始了不适,是那种风浊尘至、阴霾临近的感觉,到了放假,真的病来了。假日里的时光漫漫漶漶,一个人怏怏地去看医生,说不清的病情,只觉哪里都不舒服,只好由医生望、闻、问、切、开方,取药,回到安静却有些荒凉的家里,吃了药,拉上帘子迷迷胡胡地睡下,不知是中午还是下午,甚至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记得吃药;披衣小解;听挂钟沙沙沙地响,心里想的不再是书籍、不再是文章、不再是那些醉心过的事物,只知道身体里有着痛和疼……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等到要收假了,病也就渐渐好了起来。服完最后一包药,多喝了开水,拉开窗帘,多放些阳光进来,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把房子彻底打扫一遍。仿佛房子就是自己的身体,每个角落干净了,病也就无踪无影了。

收假后,一切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在课堂上不遗余力地纵横捭阖、冿冿乐道、不厌其烦,并且不时来点深刻、抒情和幽默,心思又重新都沉潜潜在自己以前的工作状态中去了。

事实上,也并不完全是这样,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使小疾,也有苦涩逐渐淡去的一个过程。

 

这次病来的的时候,确实让人精神几于崩溃——猝不及防间,身体的每一处似乎都疼痛难忍起来,内心混沌而神志迷茫。你不由自主地会觉得大难来临了,黑暗如潮水汹涌不止,混乱似乎马上会颠覆了这个生命的世界。

在那些瞬间,你孤单极了、无助极了,因而也绝望极了。因为世上谁对你的关怀都无法接近你、无法触及到真正的痛点,他们心再切、意再真,也有些无可奈何。

病中的人,只寄希望于自我拯救,只寄希望于命运之神忽发慈心,放人一马。

病中的人,把关注点从外部世界抽回来、转移回来,不再一味地想要将身外的世界如何如何,只想到将自身的世界如何如何;有时,也在寻找、反思、检查自我与外界的所建立的联系,思考在那些丝丝缕缕的关联中是哪些丝、哪些缕出现了谬误、颠倒了关系、搭错了位置;同时,也在全体和局部地眺望外部的世界,分辨是哪些部位、哪些点伤害了自己,是离现在多远的事物曾经给了自己以潜在的损伤和打击,哪些事物是根本的伤害,伤及了多久和留下了多大的伤口,哪些潜伤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可能形成以后的病因……

在读周国平的《妞妞》时,读到他将妞妞的病因追溯到之前好几年的时光节点:妞妞的妈妈刚怀孕时的某晚,他接到了一个女子的电话,妞妞妈妈误以为是一个婚外情的调情,就闹了别扭,就睡在沙发上,感冒了,从而在妞妞的生命源头就种下了病根;加上后来射线科医生的误诊,一次次将妞妞推入了绝症的深渊。读到这些,真的给人以较大震撼,可以说,每一场病,无论大小,都有病根病因、病源病由的,追根溯源,就能从最潜在、最要害处去着眼冶疗,也就能从一条很长的线或网上去消除疾病,取得彻底去病的效果。

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是我前些年有病时看过的,他把身体、生命、生活、感情、哲学等因素联系起来,把它们放在一个大的网络上去思考,探讨了这些因素之间应建立怎样的关系、应梳理成怎样的条理。那些宏观、微观的体验、让人回味无穷。

 

我在这次病中,也想到了许多许多——我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是一个饥饿和困苦的年代,我生命的多少器官没有得到最好的发育和生长,我的幼芽期就是在这样的饥饿中长成的;年幼时,由于父亲的过于暴戾,给我内心留下永远的伤痛和自卑,我的童年是在恐惧中度过的;上学了,适逢文革,杂杂乱乱耗废了时光,我的少年时代是在迷惘中度过的;初中毕业,失去上学机会,回到农村,在荒山上放牛、耕地,痴痴傻傻地远离文化,我的青年时代是在绝望里度过的;考上学校,日夜苦熬,我真正的求学时代是在特别苦累中度过的;后来啊,为了自尊,我不偷懒、不放纵,傻傻地殚精竭虑,也是在辛苦中度过的……这一个身体到底能遭受千劫还是万劫啊,不生病才是奇怪的!

我想到,这些年,因我血糖高,多少又多少该吃的食物忌讳掉了,多少应有的生活方式也取消了,常常失眠,往往忧郁,就像有一张大网束缚住了我,蜷屈在一个狭小的时空里,我怎能不病啊!

我想到,由于这冬天一直干躁、风大、灰多,我就紧闭着窗户,放入的新鲜空气太少了,而富有生机的生命体需要源源不断地吐纳新鲜空气,可我只在陈旧、粘稠的气息里呆坐。怎能不生病呢?

我想到,去年把小家重新装饰了一番,那些码在阳台上的涂过清漆的根艺作品都搬到了现在的办公室里。清漆是有毒的,尽管它的毒量很低,却不可能不对我产生污染性伤害。我怎能不生病呢?

还有前不久的那个下午,我刚分配到这个学校教过的第一届学生中,有十几个凑在一起了,他们请我过去小聚。时光过去了漫漫渺渺的三十年了,当年的懵懂少年都已进入不惑。他们从去年开始,纷纷和我较多地联系,让我感慨无穷——人到四十,前程的抛物线已到顶端,这时,就会把鸢飞戾天的目光和气慨收回到生命的本体上来,也才始打量漫漫来路,而老师就是依然在他们所经历过的那条路上踽踽蹀躞的人。于是,一种感激,一种悲悯,一种相惜相慰的亲情,一种绵绵的记忆,都使他们回头张望。我和他们在一起,浓浓的感情聚住了散漫、纷乱的心意,大家畅所欲言,道着心底里的一些埋藏。许多年后的今天,多少话语倾吐出来已不能左右自已和别人的生活,多少当时的故事已转化成了可供回味的趣闻。所以,我们开心,我们放纵,我们无所拘泥。最后,我喝高了,他们几个也喝得有点高。当时就想,一生多么漫长、多么难得有特别松开自己的时候,多么难得有心和心走得特别近的时候,喝高就喝高吧……于是,快乐甜蜜、纵情释放,多少心迹纠结在一起,内心和身体里就似乎盛不下这太多的情绪了。也许,病的另一个源头就在这一次吧!

所以,这一次小疾在身的日子里,我的心里堆积过较多迷茫和困苦、翻滚过太多对病因追根溯源的猜疑,现在疾病一丝丝地离开、一缕缕地撤走,病快好了,我把它们说出来,清理清理自己,腾空那些码放陈旧精神的旧仓库,我想是有益的。

 

妻叮咛我说,别写这一次生病啊!昨天,我是点了头的,可现在我还是写了。我心里想:“这有什么啊,谁不生病呢?何况病已远去,也算是个好事,写下点什么,对以后如何生活不是没有帮助的。”

人一生,迎接好事,值得庆贺;送走坏事,也值得庆贺。现在小疾就像是纠缠过我的一个小人,它的背影渐远渐淡,以至快要全无痕迹了,我就想记下心中的几分快慰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