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可栖身与心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何处可栖身与心

 

 

多少人在其漫漫一生中,都是身与心相对游移、漂零地活着。身在此而心在彼,甚至它们不是一般的分离、阻隔,却是天各一方、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

于是,灵与肉经历着撕扯、绝决和诀别,最终让灵和肉各自孤独着、寂寞着、无意义地衰朽下去。

这是人生的一种无奈、一种荒凉、一种万不得已。

这种身心分离的活剧,在我们的生活里比较广泛地上演着,多少人生命的旅途都或多或少地因此而洒落着辛酸的泪水,无奈地应对着淡漠的时光——

 

我们佛坪上班族中的许多人,老家不在这里,或在秦岭以南的一些县份,或在关中平原以至更远的地方。他们的出生地、祖居地大多自然、经济、人文条件比这里好一些,因为出于就业需要,就背乡别家来到了这偏远、闭塞、落后和有几分冷清的地方。在他们就业后的年月里,老是朝思暮想,盼着有一日能调回老家,调回平川,或调到别的哪个条件优越的城市……终其一生紧抱着这种想法、固守着这种心念。事实上,他们一生都在以客居的心态和姿势临时居住在这里,不愿扎根,不愿意把一颗心寄托给这片山地。他们老想着: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就会离开这里,于是,不在这里买房,不在这里长久地规划自己的事业,不在这里建立深层的人事关系,对这里的山水自然、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等等所知甚少,甚至和本土文化有着无法产生浸润的隔膜。他们在这里吃,在这里住,在这里养家糊口、得到薪水,在这里娱乐,在这里消磨时光,在这里苦着乐着、痛着病着,可是,他们的心思是游移于这片山地之外的,一生都是这里的过客。这当中的一些人,后来,真的时来运转,调走了,而更多的人们,就这样与这里陌生、隔离地度过了漫漫一生,最终从这里退休,在这里度过垂暮之年,最后埋葬在这里的山谷里。

他们是身体寄生于这里的外乡人,相对于他们的老家,他们又是漂泊谋生于外地的游子。所以,他们和两地都没有建立实质性的关联,飘浮于两地之外,既是没有第一故乡的人,也是没有第二故乡、第三故乡的人。

 

同时,我看到一些在自己的职业之外游移的人。当教师的,没有在这个职业里安身立命,没有把一腔心血和所有的智慧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课堂和作业本上,却昼思夜想去某个党政部门混个一官半职,让人追捧巴结,使人生不再寂寞;当官员的,没有为民造福的神圣使命感和为百姓担当的责任心,不是全身心投入地关注民生、忧国济世、竭尽心力,却总想扮演个学者、艺术家什么的,这样,他们最终异化了初衷、愧对了百姓的敬重、辜负了一方的重托、忘记了父老的期待;一些经商的,不是以诚实劳动获取酬劳,却丧失了商人应有的良知,沦为榨取者和江湖骗子……这种呆在这种职业圈子里却把心思操在别的职业上的人和事是多不胜举的。其结果,从事过整整一生或从事过多年某种职业的人,却一直没有进入该职业的门径。他们在职业内外都是不行家里手,最终成了“四不像”,没有获得应有的建树和成就。

 

爱情上也存在这样一种状况。人一旦谈了恋爱,结了婚,认定了世上的某一个人作为爱的对象,按常理就该心系一处,再无旁鹜,力求过个天荒地老。正像元稹所写的那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又如雨果所说:“爱就是把世界缩减成一个人,把这个人由人间上升到上帝的位置。”可是,在生活中,有一些人谈恋爱时,或新婚时,就已经移情别恋了,在以后的许多年或者几乎一生,都在朝秦暮楚,都在“身在曹营心在汉”,都把爱寄托在爱人、婚姻之外的虚幻里。他们对恋爱对象和婚姻中的另一半是悭吝的、不愿多给一丝一毫,却把真正的、大量的爱倾注给了“别处”。这样,使得恋爱内外、婚姻内外的人,都得不到完整和全部的爱,只在残缺的、破碎的爱里凑合着度过一生。

这样的爱情施与者,往往不仅身心分离,而且他把他的爱也分成了星星点点的许多份,到处施舍一点、抛撒一点,破破碎碎、伤人自伤地辜负了属于自己的一段时光。

 

我们见过一些没有一个真心朋友的人,他从来没有对谁掏过心掏过肺,没有和谁身心交融过。他们或过于狂妄,或求全责备,不愿把任何现实中的人当作知音、知己,不愿和现实中的任何人全身心合作去干成一件或几件大事,他们或自私地封闭着,或狂妄地自负着,或孤独地麻木着,世上没有哪颗心灵作过他心灵的寓所。就这样,他被自己和人世隔离在孤岛上,自生自灭、化为乌有。

 

在我交往的人中,也有对现在时代深恶痛绝的。他们不断地深情回望毛泽东时代,歌颂和向往那时的一切。按理说,向往归向往,只有“现在”才是人生唯一的支点,经营人生,事实上就是参照过去和未来去经营“现在”,可他却极力地否定现在。他在这种身心、灵肉分离中苦熬着岁月。细细分析,可以发现,凡是歌颂过去某一时代的人,都是那个时代的受益者,是那个时代给了他人生的辉煌和极端的发展,让他踏上了“人生的顶峰”,或者让他的命运发生了本质的变化;那些歌颂极力未来的人,一定是他对过去和现在都不满意,特别不适应眼前的时代。他们既无过去可以怀恋,也无现在可以体现他的价值,就把希望寄托给遥远的未来,以此找到可以让自己快慰的“时态”。

“过去”已过去,“未来”在现时没有多大实践意义,所以,这类人就落入了现实和幻想之间无底的空隙或巨大的深渊里,导致人生没有此岸,又没有彼岸。

 

我时常在想,人在世上,要敢于付出真爱、流泻真情,要善于不留余地地为值得付出的人、事、职业、地域、时代竭尽所有、倾其全部。人这一生,只有唯一的一次活人的机会,没有一场痛的、深的、彻底的爱是多么遗憾;就那样把身和心分开,用半条命、用部分爱虚情假意地去“爱”,或者不深入地、敷衍地搁浅在爱情、婚姻、职业、地域的表面、浅层是多么的虚无和可耻啊!

要爱,就把爱撒遍世界的所有角落。

要爱,就去照亮对方的每一寸区域,包括那些谁也没有游历过的荒凉、偏远之地。

如果不是真爱,如果不曾真爱,实际上如同你没有来过这个人间。

如果不是真爱,如果不曾真爱,实际上如同你没有爱过、没有结过婚、没有从事过任何职业、没有在大地的一隅生活过、没有经历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如果不是真爱,如果不曾真爱,你就只是一团轻烟,飘逸在漠然的时光里。

 

当然,如果没有值得真爱的人、事、职业、地域、时代,就需要发现了一个隐藏在现实之外的奇异世界,使自己高出了现实的笨拙,得到了一个第二存在的可能性。就先让幻想、意识和爱迁移到别处,逃亡或借居在那一处臆想的或虚拟的境界,以那里淡化现实的重压,增加自己的忍受力,避免将自己溺死在现实中。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从所处的现实中突围出来。人总是先派心灵出境打探、寻觅,然后让心灵把肉体也转移、拯救出去。

心的不安分、对现实的不满足,永远是人类产生向往和付诸行动的不竭的精神动力。

 

但是,如果漫漫一生都身心分离着,或在太漫长的时光里身心不能重合为一,不是现实过于泠酷、命运过于悲惨,就是这个人太缺乏良知或智慧了。